第95章

  关月看着搭在她肩上的手,压低声音说:“……常客呀。”
  庄婉一手拿着钱袋,一手拉着她,灵活地钻到赌桌跟前。
  她倒出一点碎银,拉着关月的手豪气冲天往桌上一摁:“大小,最简单的,你来。”
  银子硌得关月手疼。
  “这可是银子。”
  庄婉啧了声:“反正我家银子,你怕什么?”
  有人出声催促,关月本着豁出去算了的心思:“小!”
  还真是。
  庄婉一面将银子往钱袋里收,一面称赞她:“可以呀!”
  “……我乱猜的。”
  “大多都是乱猜。”庄婉耸肩,“楼上有些积年的妖精懂得听声,反正我是不懂,就图个高兴。”
  她又拿出些银子,笑吟吟说:“还是你来。”
  有输有赢。
  赌场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不管有多少沉郁心绪,似乎都能在巨大的吵嚷和兴奋中消弭。
  庄婉似乎看见了什么,忽然拉着关月走到转角,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去赌酒!”
  关月被她拉着走:“赌酒?你带了佳酿吗?”
  “不是这个意思。”庄婉说,“是喝酒,输了就喝。”
  关月吓得转身就要走,被她死死拽住了:“我酒量可差了!不行!”
  “我喝!”庄婉一边用力拽着她走,一边软着嗓子撒娇,“你就当陪我!”
  这边显然水平要高一些,方才输赢对半开,如今她们几乎要一败涂地了。偶尔赢那么一两次,依略有醉意的庄婉所言——那是人家让她们的。
  关月对自己的酒品很有数,但眼看着庄婉要喝得醉倒了,她终于忍不住第四次劝她:“回吧,别喝了。”
  “你别怕。”庄婉摇了摇头,试图驱赶醉意,然她一个没站稳,趴在关月肩上傻笑。
  关月无奈地叹气。
  “我跟你说。”庄婉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女扮男装,也就骗骗底下那群傻子,只是为了让他们认不出你是谁,这些人……都看出来的。要是真醉倒了,估计会遇到一些……额,色中饿鬼。”
  “那你还喝这么多!”
  庄婉用手指抵在她唇上:“嘘——我自己来的时候,是不玩这个的,这不是有你在嘛。”
  关月真是被气笑了:“……我一个人可未必打得过这许多人。”
  “没事。”庄婉冲她眨眨眼睛,“有人跟着呢。”
  她还是在输,但不服气。
  关月劝了一次又一次,实在挡不住庄婉想赢的心。
  “非要赢吗?”
  这声音很耳熟。
  等看清人,关月尴尬地笑了笑:“止行。”
  然后甩锅,指着人说:“她带我来的。”
  “这我们已经知道了。”温朝看看还在同人叫嚣要赢的醉鬼,又看看关月,“你喝酒了吗?”
  “没有。”关月立即回答,“一口都没喝。”
  她同温朝站在一边儿看热闹。
  蒋川华原本说他来,但庄婉不乐意,非要自己赢才行,于是就渐渐变成了,她负责输,蒋川华负责喝酒。
  对面大概实在看不下去了,很人情世故地让了三回。
  庄婉终于肯安生跟他们走了,还没等下楼,她又抱着栏杆吐得天昏地暗,吐完又撕心裂肺地哭,将正忙着收拾的一干侍从吓得够呛。
  她一会儿抱着栏杆说要跟它过一辈子、一会儿大哭着痛骂栏杆薄情郎,楼上楼下的目光全聚在这儿。
  关月只觉得她这辈子的脸都要丢尽了。
  蒋川华很淡定:“近来话本看多了,无妨。”
  他上前将庄婉拉起来,同关月说:“帮个忙。”
  关月看着庄婉趴在他背上,依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拧他耳朵,一会儿扯他头发。
  她看得头皮发麻,小声问温朝:“……我喝醉了也这样吗?”
  温朝正色道:“你比她稍文雅一些。”
  —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关月被夜风吹得彻底清醒了,低头忍不住笑出声。
  温朝也笑:“高兴了?”
  “嗯。”她点点头,“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她大家闺秀的名声不假,人前规矩有礼,但内里放肆,平日摆一幅刺绣装模作样,实则只在有人来时扎两下,一时在屋里藏酒,一时重金找人寻话本。”温朝稍顿,“止行说的,方才他找我下棋。”
  晚风一吹,人就清醒了很多。
  庄婉喝多了酒,趴在他背上也不安分:“……你放我下来,我有点想吐。”
  她并没有吐,只是毫无大家闺秀模样地靠在墙角傻笑。
  “喝这么多酒。”蒋川华说,“你胆子不小。”
  “我看见你们了。”庄婉还是在笑,“上次不是说好了?一个人的时候不喝酒。不过你一直都不在,我其实很少喝酒了。”
  新婚第四日,他就是在赌场找到庄婉的。
  蒋川华将她翘得不成样子的假胡子去掉。
  “疼。”庄婉往后缩了缩,“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她勾勾手指,示意他低一些:“当时令尊看上的,本来是我姐姐。”
  蒋淮秋借公务之由登庄婉家门的那天,她并不在。
  她爹听说蒋淮秋有结亲家的意思,当即与他提了庄婉的二姐——真正的大家闺秀,不像她,是装的。
  那天她偷溜出去玩儿,不知道家里有客人,傍晚时分一身男装翻墙回来,被守了她很久的母亲追着又打又骂,慌不择路地冲到了前院。
  彼时蒋淮秋正喝着茶:“……这是?”
  她爹黑着脸强颜欢笑:“我家三姑娘,不像话得厉害。”
  蒋淮秋哦了声:“你家三姑娘素来为人称赞,不知多少人惦记着呢。”
  他饶有兴趣的听起墙角来。诸如赌场、话本之类的词时不时钻进耳朵。
  她爹要哭了。
  而后这桩婚事就落在了庄婉头上。
  她的醉意还是没有全消:“为了家里我可以一直装得规规矩矩,人人称赞。至于婚事……反正我做不了主,父亲也不会随随便便将我嫁了,不如顺其自然。大不了就再不去什么赌场、看什么话本了。他要是喜欢我,那就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若是不喜欢也没什么,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我觉得你大约不喜欢我,都没见过,怎么喜欢呢?但你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在,这就很好,我可以溜出去玩。”
  但第一次就被逮住了。
  庄婉那时做好了日后再不胡闹的准备。但他似乎没有生气,而是像今日一般,替她喝了很多酒,直到她终于赢了,才在月色里带她回家。
  “你去青州的时候没有带我。为什么呢?因为你们从心底里就看不起我。”庄婉仰起脸看着他,说得认真又委屈,“我不仅偷偷去赌场,我还去过花楼,跟人斗过蛐蛐、行过酒令。我爱看话本,但其实……更喜欢孔孟之道、春秋礼易。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非拉着关将军陪我做这些荒唐事呢?”
  庄婉不知为何很想哭。
  无边夜色听过她无数心事,清风从不回应,但会将那一点希冀送向远方。
  她抬起头,一向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在夜色中暗淡了。
  “因为我羡慕她。”
  第89章
  人一旦暴露了本性,似乎就很难再规矩起来了——这是关月清梦被扰时的感悟。
  她用被子蒙住头,试图装睡混过去。
  “起!床!啦!”庄婉将她的被子扯到一边儿,“快起床!”
  “婉婉。”关月说话都有气无力,“昨天那么折腾,你还喝了许多酒,不困吗?”
  “还行。”庄婉说,“你快起来,陪我出门。”
  关月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又去哪儿?”
  庄婉清清嗓子,一字一顿道:“花、楼。”
  关月立即躺回去了。
  “不去。”她侧身背对着庄婉,“那地方但凡是个人就能看出你是女人,不会有人搭理你的!”
  “那是你银子带得不够多!”庄婉说,“快起!”
  看见蒋川华时,关月的怒气达到了顶点。
  在前上司杀人般的眼神中,蒋川华小声问庄婉:“……你干什么了?”
  庄婉喝着水,一脸无辜:“没什么呀。”
  蒋川华:“……”
  信她才怪。
  关月淡然地咬了口包子:“她要带我逛花楼。”
  庄婉险些被呛死。
  温朝难得将话说得十分明白:“不
  行。”
  关月没忍住笑了:“……不是去过吗?”
  “跟她去。”温朝稍顿,“我不太放心。”
  庄婉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你去过呀!”
  “办正事。”关月清清嗓子,“我不去啊。”
  蒋川华也十分坚定:“不行。”
  庄婉叹了声气:“……都是女的,你们怕什么?”
  关月对她的离经叛道有了深切认识,冷笑问:“女的你就不喜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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