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谢剑南也不会去看,只让人丢几瓶药给他了事。
于是他借题发挥,开始喝酒逗鸟、赏花听曲。
某一日他忽然从父亲眼里读出心疼。是为了什么呢?他其实很清楚——是在难过。
难过他十几岁就学会了搭台唱戏、口不对心。
但每次看着父亲,谢旻允又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所以一次又一次不动声色地保护、成全,在云京为他们遮风挡雨。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关月犹豫许久才说,“温怡,陛下曾经想让斐渊当驸马,被谢伯父一力挡了回去。没有公主还有郡主,陛下其实……你们这桩婚事,他和皇后娘娘——”
“姐姐,我知道。”温怡垂眸,“世上的事不是每一件都能称心如意,这我明白。青州的事不怪他,我的确不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受伤是会留疤的,看得见,但不疼了。”
关月笑了:“你其实一直都很有主意,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是我想错了。”
“昨天青州的信到了。”温怡说,“我们其实该走了,再多留就是为难蒋大哥,可是——”
她轻声叹息:“晚上我再劝劝吧。”
“嗯。”关月应声,“他这会儿恐怕也没心思见人,我先去找你哥哥吧。”
温怡听了,在她耳边好奇地问:“你见到林姨了?”
“林大夫吗?”关月颔首,“见到了。”
“林姨很少离开定州的,任谁来都请不动她。”
“那还得多谢你哥,将她请来了。”
“哥哥才没那么大的面子呢。”温怡摇头,“她是日日听我娘夸你,听得烦了想见一见。而且从前林姨总说哥哥眼、高、于、顶——谁家的姑娘都瞧不上,怕他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浪费了。”
“你别看我。”她清清嗓子,“这是林姨的原话,同我娘一样没正经。”
关月失语:“……倒没看出来。”
“她治病救人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
“那我下次去定州见见。”
“她这次没来得及和你说话吧?”温怡说,“那她会来的。”
关月:“……”
为了和她说话特意跑一趟沧州?他们到底都有一群什么长辈。
—
天边有红霞。
关月听见推门的声音,依然低着头写字:“终于醒了?病了就好好歇着,不让人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温怡说的?”
“嗯。”
“想也是她。”
关月搁了笔,随后道:“我方才去看了谢伯父,他们自己选的地方不错,过些日子我请人在边上种一棵玉兰树。”
她想了想:“若是能将院中那棵移过去最好。”
温朝应声,自己倒了茶。
关月想起温怡方才说的话,支着脑袋一直看他。
“看着我作什么?”温朝问。
“方才听温怡说了一些定州的事。”她说,“她师傅说得很对。”
温朝轻笑:“她将林姨哪句胡话学给你听了?”
“没什么。”关月清清嗓子,停顿许久,“我去看看斐渊。”
“温怡刚拿了粥过去。”温朝说,“改日吧。”
已近子时,四下安静。
屋里没有烛火,但温怡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安慰的话苍白又无力,她不想再说。她小心地点上一盏灯:“吃点东西。”
谢旻允说话时喉间灼痛:“……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嗯,张嘴。”温怡叹气,将温粥一勺一勺慢慢喂他喝,“我不想同你说什么节哀,也不想再说什么宽慰的话,因为那没有用。”
那种痛楚没有任何人能抚平。
“但我们该走了。”温怡轻声说,“他费了很多心思才让我们没有被困在云京,你若是这样回到青州……只是在辜负他。蒋大哥这些日子在青州不容易,但他没有催
过你,对不对?”
她握着他的手,渐渐改为十指相扣,而后蜻蜓点水般轻吻他:“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提上好酒,去向他辞行。”
第84章
关月在沧州城门前嘱咐了温怡几句,目送他们渐行渐远。
“我实在不知道该同斐渊说什么。”她轻叹,“……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青州的事。”温朝稍顿,“止行长留青州,多少能分担一些。”
“付衡还在书房等着。”关月说,“他一早来寻我,听闻斐渊和温怡今日启程,便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了。”
“他的心性,倒有几分像皇后娘娘。”
“不像陛下就行。”关月清清嗓子,“他和向弘跟着魏将军有些日子了,我想让他作一回主将,魏将军在侧跟着,不会出什么乱子。”
“只怕他事事过问魏将军,又去当了一回徒弟。”温朝笑笑,“同魏将军交代几句,别什么事都帮他。”
“那是自然。”关月也笑,“这回是为了让他学会自己拿主意。学会拿一些……生杀予夺的主意。”
“其实我挺害怕的。”她说,“我要他学会的这些,会不会有一天报应在自己身上。”
温朝平和道:“还会比如今更糟吗?”
那的确是不会了。
他们这个陛下不说前无古人,至少东宫不会是他的后来者——由他亲自教导过的弟弟,大约也不会吧。
他们进门时付衡正在看书,似乎没留意到动静。温朝和关月在一旁坐下,茶喝过两盏,仍然不见他抬头。
关月忍不住轻咳两声:“一会儿再看吧,有话同你说。”
付衡才回过神,起身行礼。
关月连忙扶住他:“没有旁人在,不必。”
付衡闻言笑了:“将军只差把受不起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关月拿起他搁在案上的书翻了翻:“久等了。”
“无妨。”他停了很久,“阿姐。”
关月手上的动作一顿:“殿下,莫要取笑。”
“既在沧州,我学向弘称你一声阿姐,都是僭越。”付衡平静道,“我猜将军今日,是要同我说领兵打仗的事;还要嘱咐我别事事过问魏将军,要学会自己定夺。你还担心,若我学会了这些,来日会不会恩将仇报。”
关月抚平书页上的褶皱,没有说话。
“我从小见多了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但这样的泥潭里,母亲和兄长却待我至诚。”付衡说,“临行前兄长同我说,高台多悲风,人只自顾不暇,却忘记了何人送他上高台,是以我该远行,见天地喜忧,众生百态。这些时日我想明白很多事,也深感诸位倾囊相授、尽心护佑之恩。我如今与向弘没什么不同,这一声阿姐是我真心,你也当得起。”
“那就去吧。”关月说,“遇事多问多想,但务必自己拿主意。你放心,既叫你去便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出不了乱子。”
“阿姐……”付衡被打击了,“你这也太直白了。”
“那我怎么说?”关月耸肩,“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什么事不用问旁人的意思,自己定夺即可。这话你听着信吗?”
付衡被她气得说不出话。
“行了。”温朝将书拿起递给付衡,“既然喜欢,便送你了。去同魏将军说一声,明日启程。”
付衡在原地没有动。
温朝轻笑:“害怕了?”
“有一点。”
“魏将军嘴上严厉,其实最心疼你。”温朝说,“得他一句称赞不容易。”
付衡低头笑了笑:“遇事我会多问老师的。”
—
又三日过去,他们终于将积下的事一一处置了。
“快给我找点吃的来!”关月进屋就端起杯子喝水,“早上一睁眼就有事,诸如谁家有添丁之喜这种事情,没必要告诉我吧!”
南星吩咐了下人,接过杯子再次为她倒满:“姑娘消消气,这些事一向是公子在管,有时候会给赏钱。”
“给什么?”关月哼了声,“他钱多得没处花了?”
“就两贯钱,也不多。”
“不是多少的问题,从前这赏钱我父亲也给,只是近况不好我才没提。”关月说,“原以为是停了,没想到是他在给。可国公爷的银子又不是给我的,已有许多事是靠他用银子摆平,但这等收买人心的事……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南星闻言低头,还是藏不住笑意:“姑娘算这么清楚呢?”
“不许笑。”
“听着像恼羞成怒。”南星不经意般说,“姑娘,要我说呀,实在没什么值得过意不去的,在旁人看来,公子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况且这事应该不是故意瞒着您,只是当初军中上下都瞧不上他,有意用琐碎的闲事来欺侮,要紧事却不肯过问,那时候你心烦意乱的,公子大约也不想给你平添烦恼。”
关月忍不住弯起嘴角:“……你还挺了解他。”
门外有人轻叩两声。
南星看见温朝进来,行了礼离开,还不忘掩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