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周明,我曾以为你们是高山流水的知交,可我如今在想,当你知道他是西境的少将军时究竟在想什么?当初褚伯父帮你说话,你却问他为何瞒着你?你所谓的那些情分,是不是全掺着利欲!”
周明双目赤红,一杯又一杯灌自己酒。
关月一把抢过他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周明!你看看地上的血!老帅要是看见,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救了一匹养不熟的中山狼?!你问心无愧吗?”
等不到他的回应,关月竟然有点失望。她转过身,坐回自己位子上,端着酒杯再不看他。
帐外还是没有动静。
关月头都不抬,颇不屑道:“你家斥候不太行。”
她定声说:“我的底气,自然是北境的兵。端州没有援军,难道你就有吗?若阁下说有,我不介意也围上你十天半个月。我今日若死在这,定会在黄泉路上恭候阁下。”
帐子里静了须臾。
“北境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一些。你们家孩子才多大?你若是死了,他就成了你那副将的傀儡,说不定小小年纪就成了刀下亡魂。”
关月嗤笑:“你们的争斗——我今日就压巴图赢。我告诉你一个道理,用人不疑,我既选他当了副将,就绝不会有半分猜疑。若我今日死,他一定会教导小舒成才,他日将北境兵权交还,你还真当人人都同你一般无耻吗?”
她缓缓站起身,停在他面前说:“让他们都出去,我再同你谈个条件。”
未等到回音,关月长叹:“方才还说我是个小丫头,这会儿谨慎起来了。怎么?怕打不过?”
帐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关月撑着桌子,一派闲散模样,目光却紧紧盯着他:“他日你们与巴图斗起来,我可以帮你。”
“用不着。”他说,“你们燕人最会背后捅刀子,你看那老狗,从前多忠心,还不是为了儿子背弃旧主。”
“有句话我是真心的。”关月说,“你会输给巴图。我呢,不希望他赢,你考虑考虑?”
“你也不希望我赢。”
“是了。”关月颔首,“所以我帮你,自然不会尽全力。他日你们针锋相对,兵戎相见,我就出兵。反正早是死对头了,我什么时候打他都说得过去。”
“你要什么?”
“周明。”关月说,“我要他的命。”
第82章
“可以。”
得到答复,关月转身就要走。
“这么着急?都要当盟友了,不喝杯酒吗?”
“我跟你是哪门子盟友。”关月深吸一口气,“……在你的地方多待一刻,我都觉得恶心。”
她方走出去,听见身后有人说:“我再送你一条命!”
关月没有停下,她在帐外不远处找到十四。
他怀里的人安静得了无声息,眉眼平和而舒展,若不是一身血污,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
关月蹲下来,小心地碰到他的额头,触到滚烫的温度倏地收回手:“……我们该走了。”
十四茫然地点头,想将他抱起来,在听到发闷的痛哼声时停下动作。
“小将军。”他哑着嗓子,“忍一忍。”
天边已经微微泛红,再过一会儿就能看见漂亮的朝霞,一定是个好天气。
外族人的眉眼总是很深,如今那双眼睛里全是看戏的意味——他特意叫了周明来相送,顺道让人捎上他那个正在与人赌钱的儿子。
他们扎营的地方一马平川,走出边界,就能看见前方黑压压的军阵。
这才是她的底气。
温朝牵着马,向他们走过去:“……马车在后面,食盒里有药,先让他喝了。”
“需要我动手的时候派人传个信。”关月说,“就一次。”
“这是提醒我呢。”他压低声音说,“快来了,别急。”
关月笑笑,对他身后三步以外的人说:“周明,我这人有仇必报,你是知道的。”
“伤得不轻。”他说,“好好养着。”
关月语气冷下来:“与你无关。”
她转过身:“回吧,你这假惺惺的模样我看着恶心,我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从温朝手中接过弓和箭袋,抽出一支,对准已走出些距离的背影,而后稍稍向下,穿透他右侧脚踝。
周明一声痛呼跪在地上。
第二支随即而至,准确地扎在左边脚踝,周明伏在地上,挣扎着将深入血肉的箭矢折断。
他看着她又一次挽弓,忽然笑了,合上眼不再躲闪。
箭矢破空声如期而至,想象的疼痛并没有来,他听见箭头入肉的声音。
周明回头,血滴落在他脸上。
一箭封喉,连惨叫的机会也没有。
“别急,过些日子我送你去团聚。”关月说,“周明,到了地府,求了阎王再做父子,记得好好教导。”
她皱眉,将弓随意丢在地上:“不要了,嫌脏。京墨,叫人拖回去。”
京墨应了声是:“……另一个呢?”
“自然是一道。”关月稍顿,“老将军大概还有些话想说,同他关在一起吧。”
太阳渐渐爬出云层,今日果然是个好天气。他们回到端州,十四差人四处去请大夫。
关月等急了:“军医呢?”
“……死了。城中也死了很多人,有些家破人亡,用不成的。还有些——”他咬着牙,“不肯来。”
关月一怔,随即明白缘由。她看着面色苍白的好友,提了剑说:“在哪?我去——”
“强行叫来的哪会尽心呢,我来吧。”叶漪澜径直坐在榻旁,“你副将让人给我留了信,我
见着便赶过来了。”
她用火烧过刀锋,同十四说:“扶稳了,血肉和衣衫黏在一起,得割开。”
“叶姑娘。”十四看着她,“多谢。”
“谢什么。”叶漪澜将干净帕子塞进褚策祈嘴里,“你主子从前的桂花糕,可有好些都进了我的肚子。”
她手上动作未停:“一会儿我师妹来了,你让她将药端进来,那丫头你见过的。你副将是日夜不休赶过来的,他去一趟青州只怕也没怎么合眼,你赶紧劝劝吧,别明儿又倒一个。”
温朝坐在门外的阶上,似乎睡着了。
关月小心地在他身边坐好,趴在自己膝盖上看着他。他一直很浅眠,在她推门时就该醒了。
她其实也好累,只是睡不着。
“醒了?”她轻声说,“那边还有空着的屋子,去睡一会儿。”
“不了,还得赶回去。”温朝轻叹,“我担心斐渊。”
关月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
“明天再走吧。”她说,“好好睡一觉,近来辛苦你了。”
连日的积攒的疲惫潮水一般涌,关月轻轻靠在他肩上,眼睛有点红。她已经忍了很久,不知为何,忽然忍不住了。
微风柔和地拂过她的发梢,有点痒。
“……你们定过亲?”
她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关月立刻坐起来:“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不许翻旧账!”
“只是临行前魏将军提了。”温朝说,“你慌什么?”
“你这人真奇怪。”关月看了他好一会儿,“当初、当初还是你陪我去见的褚伯父!当时没怎么,这会儿你那醋坛子摁不住了!”
“当时——算了。”
“当时怎么?”
……当时他还没起什么贼心。
关月低头笑了,眼泪却一起流下来。她侧身抹掉泪珠:“还是要替十四多谢你,若是漪澜不来,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夭夭。”
“嗯?”
她抬头,恍惚间觉得他眼睛里柔和得像盛着月色。
“以后做什么事,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她心虚地喃喃:“……不是给你留信了么?怎么没退路?”
温朝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哎呀知道了!”关月清清嗓子,学他道,“那我们要在青州耽搁了呢?要是你那随手写的鬼画符一般的字认不出呢?万一没看见呢?”
她长长叹了口气:“……当哥哥的都这样吗?”
“那倒不会。”温朝坦然,“别人的母亲还是很细心的。”
关月啧了声:“这话改日我学给郡主听。”
—
傍晚时分。
叶漪澜长舒一口气,嘱咐十四道:“一会儿喂他喝药。”
关月怕吵他,将叶漪澜拉到屋外:“好点了吗?”
“哪儿那么容易呀。”叶漪澜小声说,“我尽力了,剩下的看他造化吧。这边交给我,你回去送送老侯爷吧。”
“嗯。”关月应声,“快去睡吧,十四也连日辛苦,今晚我看着。”
叶漪澜点头:“有些发热无妨,但若是夜里高热,立刻来叫我。”
今天夜里格外安静,连虫鸣声都不大有。
他们从小就认识,从前他生病也不忘同她说笑,还曾经染着风寒陪她爬上屋顶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