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她走之后我又细想了这事,若真是闹掰了明着投靠,该从山间走,不会让幽州察觉。先前西境留在云京的孩子病了,老帅和少将军便都赶过去,只剩个小的守在端州。想是端州军中出了问题,丫头此时赶过去也为时已晚,我是怕她冲动,她和阿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还定过——”
魏乾一顿,将那个“亲”字憋了回去:“我怕她稳不住,千万别一时行事冲动,将自己搭进去了!”
温朝思忖片刻:“带兵了吗?”
“没啊!”魏乾气急,“非说来不及了怕出事,她还将之前逮住那个——北戎的将军提走了,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我本来想带兵去追她,可老侯爷——!再说了,我说话在沧州还管用,到了别处,没你们发话,我哪里调得动兵!”
魏乾一着急嘴就闲不住,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半句回应,他终于急了:“你盯着舆图有什么用!”
“有人传信回来吗?”
“没那么快。”魏乾说,“她也才走没两日。”
温朝抬手点在舆图上一处:“调幽州、定州、尧州和白城四处兵马,我带沧州军在此处等候。”
“这几处都动……”魏乾皱眉,“我北境岂不是门户大开?”
“各调一半,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我猜北戎不会动。”温朝说,“羌人百年前与他们本是一支,如今各自出枭主,都想将对方吞吃入腹。西境的这位小将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羌人不下血本,从他手里讨不到半分好。”
“若他真是折在端州,最着急的就是北戎。”他稍顿,“魏将军,若你是巴图,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吗?”
魏乾听得脑袋发懵:“行了!这些我一向听不懂,我只管打仗,就照你说得来!”
第81章
十四吃了两日闭门羹,第三日夜里,他匆匆回到城中。
关月剪断灯芯:“应了?”
“嗯。”
“应了就好。”她终于松了口气。
应了就是还有命在。
关月推开门,今晚有一轮皎月。南星为她系上披风,又将一旁的木雕盒子交给十四。
南星犹豫问:“姑娘,真不要陪你吗?”
“你出城,从这条路往幽州走。”关月在舆图上指给她看,“这儿,云深应该到了。”
南星一怔:“您事先同公子说过吗?”
“没有,纸上只写了端州两个字。你将前因后果同他说明白,再让他替我备一张弓。”关月笑笑,分外笃定,“他会来的。”
南星先应了,而后又问:“备弓作什么?”
关月弯了弯嘴角:“杀人。”
—
周明今日又在,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守卫上报,其实他不该来。但时刻有人在他身侧无意般说,今日吃不下东西、明日灌了也吐,一日到晚也没多久清醒,大约命不久矣。
一开始,他来一次就听一遍求死之言。后来没人再提,他以为是失望,也很好,他这个老师,的确很失职。
昨日夜里他来,他的学生正发高热,大约是病糊涂了,竟然问他怎么今天来了?
那时候很久以前他常常听到的话。
周明怔在原地,而后他听见从前最熟悉的语气,带着些同长辈的撒娇的意味,又轻又缓——
“老师,我好疼。”
周明崩溃了。
他半跪在地上呜咽,渐渐转为痛哭,他疯了一般转过身,用力地将额头撞在地上,磕出了血也没停。
“老师对不起你!我、我——!”他不配再当一声老师,只伏在地上痛哭着出声,“我对不起你,小将军,我对不起你……”
那天他何其失态。
周明回过神,发觉手中的水被他洒了半碗。他将余下的强逼着褚策祈喝完,听见咳嗽声便知道人醒了。
“沧州那姑娘叫十四送信,过会儿该到了。就他们二人,那边已经应了。”周明说,“我很久没见过她了,如今当了一方统帅,且看看她到底有没有手段。”
褚策祈艰难地看向他。
“……你事先给她传过信吗?”周明稍顿,“若是传过,那便是一早就对我起疑了,既然怀疑,为何不杀?”
褚策祈觉得可笑。
他稍一动作,又扯着伤,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在周明转身时他说:“……我从没有给她传过信。”
——也从没有怀疑过你。
这句话说出来并无意义,于是他说:“周明,他日若相见,我亲手取你性命。”
“狠话晚些再说。”有人掀开帘进来,“主子请二位一叙,周老将军先请,这位稍后自然有人来请。”
“我劝你们识趣些。”周明抬步向外走,“北境的关将军,一个小姑娘手握重兵而不倒,发起狠来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别招惹她。”
席上并未见人,关月还没有到。一旁拴着的两条狗向周明狂吠,看样子是素日里打猎用的。
周明笑了声:“那不是一般姑娘,人都杀过,还能怕狗吗?”
“自然不是用来吓唬她的。”座上的人就着歌女递来的茶杯喝了口酒,“往后靠靠,别一会儿伤着你们。”
他端起酒壶,笑着走到周明身旁,将他的酒杯斟满:“这两个家伙饿了好几天,见着人就叫,一会儿我请老将军看戏。”
周明正想说什么,却被狂吠声打断,他闻到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只低头看了一眼就针扎般移开目光,心里慌得厉害:“……你要干什么?”
“你要是心疼,就换你儿子来,我瞧着他比老将军识趣得多,从不做一些自相矛盾的事。”他将随身的匕首抽出鞘,扔在地上,回到座伤撑着下巴漫不经心道,“不是想死吗?我成全你。”
褚策祈在被撕咬的疼痛中摸到匕首的锋刃,手掌一时间鲜血横流,他似乎痛得麻木了,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出于本能在求生,将利刃扎向某个未知的方向。
周明握着酒杯的手抖得厉害,用力得青筋遍布。
他强忍着侧回目光,地上有一道沾着红的寒芒,匕首不知何时脱手在一旁。一条恶犬伤痕遍布,躺在一旁喘息,另一条正舔舐身上的伤口。
“……他没力气了。”周明浑身发抖,“北境的人还没来!把人弄死了,你拿什么和她谈?”
他被一声激烈的惨叫声拉回思绪——这一口咬在肩胛和脖颈间。他猛地站起身,手按上桌上未出鞘的短剑。
是长刀入肉的声音。
关月拔出刀,准确擦着周明耳畔钉在他身后,她将自己的披风拢在褚策祈身上,让他轻靠在自己肩上。
十四摁着伤口,眼睁睁看着血从他指缝间疯狂地向外涌。
“周老将军。”关月红着眼睛,声音抖得厉害,“好歹叫了这么多年老师,你就真忍心这么看着?”
“北境的女统帅。”座上的人挑眉,仿佛在看什么有意思的戏码,“久仰,不谈正事吗?”
关月不想搭理他,将带在身上的药一股脑塞给十四,轻声宽慰:“找个地方等我,先止血,我会尽快的。”
她闭了闭眼,起身在周明对面的空位坐下,拿着帕子不紧不慢地擦自己手上的血。
“人我要带走。”关月说,“我信中提的那位你大约认得,要去看一眼吗?”
“事还没谈,先交人,果然是个小丫头。”
“我的底气自然不是他,北戎的一个将军而已,我若想要,日后还可以再抓。”她敲了敲手边的木雕盒子,“银子,答应你的东西我带来了,现下可以走了吗?”
“这么着急。”他随口调笑道,“是你什么人?情郎吗?”
“知交挚友。”
“你这谈事的路数新鲜,本该装得不在意,你偏句句都透着在意。”
“
我都单枪匹马来了,还装什么。”关月将沾满血的帕子丢在案上,“本也没指望一个人一盒银子就能成事,还想谈什么,你尽管说,我不着急。”
“你那小情郎等得起吗?”
“谁知道呢?生死有命,不在这一时半刻。”关月笑笑,“我同周老将军很久没见了,在这儿叙叙旧,无妨吧?”
周明攥紧酒杯,不曾抬头看她。
关月斟满酒,缓缓走到他近前:“我七岁时候,你被困在雪地里三天,情愿自己不吃不喝,也要把跟着你将士带出来;九岁的时候,你一手提拔的人有通敌之举,你在城门口斩了他;十二岁的时候我去帅府,阿祈第一次跟着你上战场,你为了护着他,从此有了旧伤,一到冬日就疼痛难忍;十五岁的时候,你亲自将那个不成体统的畜生从花楼揪出来,差点打折他的腿,一路拖回了家!我父亲和兄长死的时候,你让阿祈告诉我,将士死沙场!你——!”
周明抬起头冲她吼:“你住口!”
“三十四年前,你初入军中,那时候老帅比阿祈如今还小些,被父亲丢到端州历练,他谎称自己是端州人,与你一见如故。你主意多,功劳自然也多,却总被人冒领了去,你说自己习惯了,但老帅看不过眼,作主将那人罚了,后来更是他一路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