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关月瞪他:“自昨日应下,我就十分后悔。”
  谢旻允打断她:“后悔也没用。”
  关月回头问:“止行,要不别去了?”
  蒋川华笑笑:“我送阿婉回云京,之后去青州。”
  “止行。”关月轻叹,“你有时实在正经得无趣。”
  到城门处,只剩一大一小一匹马格外惹眼。
  关月上前戳戳自家侄儿的脸:“小舒,下来。”
  “你们还要说话呢。”关望舒说,“再骑一会儿。”
  关月训他:“还没出门就闹,仗着人多我没空收拾你是不是?”
  坐在马背上的小孩儿眼看着就要哭了。
  “十四。”褚策祈下马,扶着小孩儿没松手,等十四过来才同关月走远,“好了,才过完年,随他去吧,等温伯父带回去他自然有罪受。”
  关月看他良久,咬牙道:“小将军,你以后若有了孩子,千万别自己教,养个混世魔王出来,褚伯父不得打断你的腿。”
  他们才走近,就听见轻微的啜泣声。
  关月的目光四下转了几回,才终于落在趴在傅清平怀里的姑娘身上。
  她沉默了一瞬,小心翼翼凑到温朝身旁问:“怎么就哭了?”
  “不知母亲说了什么。”温朝说,“从小就爱哭,一会儿就好了。”
  傅清平哄了会儿女儿,转身同谢剑南说话。
  关月看着那一双兔子眼睛于心不忍,伸手戳了戳温朝:“你去哄哄。”
  温朝俯身,在她耳边说:“你让斐渊哄。”
  关月抬头。
  “爹娘和谢伯父的狠话都不知说过几轮了。”温朝说,“一个装傻充愣,一个敷衍了事,再等等吧。”
  关月嗯了声:“都是放不过自己。”
  这种情绪,她格外熟悉。
  有人轻轻勾住她的手指,而后稍稍用力握住。
  “别胡思乱想。”
  他想松手时,关月却不肯,凑近些说:“怕被人看见?”
  “不怕。”温朝说,“怕你脸皮薄,一会儿他们回过神来起哄,你顶不住。”
  关月一哽。
  这的确是实话。
  她默默将自个的手抽了回来,嘴上却不认输:“不要脸。”
  这些小动作其实并没有逃过傅清平的
  眼睛。
  她低头笑笑,上前将马背上的小孩儿抱下来:“冯将军给你挑的小马已经养着了,回去让他仔细教你。”
  关望舒被她抱了一阵,觉得许多人看着不好意思,挣扎着要下地。小孩儿同许多人咬耳朵说了悄悄话,又对关月许下好好读书的承诺,才跟傅清平上马车。
  尘土渐息,地上只剩几道交错的车辙印。
  回府路上,关月忍不住问:“小舒跟你说什么了?”
  “他不是也同你说了吗?”温朝说,“大约一样吧。”
  于是她随口胡诌:“小舒同我说不喜欢你。”
  “这我知道。”
  “你就不能想办法讨讨小孩儿欢心吗?”
  “讨他欢心作什么?”温朝哑然,“日后他回来,书还是要读,何必费这个功夫。”
  关月:“……”
  说得也是。
  —
  关月自城门口回来,不知为何很想去学堂——大约因为如今坐着受苦的不是她吧。
  于是她拉上温朝去学堂,做贼一般悄悄溜进去,除了正对着的贺怀霜,没被旁人察觉。
  年节才过,贺怀霜一刻也未耽搁,抓了自己一干学生在学堂听训,至少半个时辰都在数落他们过个年便不思进取。
  付衡低着头惭愧万分,向弘却忙着逗桌案上的小虫玩儿。
  不过除去贺老先生的几个正经学生,还有许多溜进来偷听的,大多是附近的孩童和书生。
  一向只要他们不出声,贺怀霜便权当没看见。
  其实关月问过,只要贺怀霜说一个不字,她随时可以派人将学堂守住。
  贺怀霜说不用,学海无涯,书囊无底,读书人还是多一些好。
  关月十分感激他。
  贺太傅讲学不是轻易能听到的,这堂上许多人,未必每个都认得他,却实在很有耳福。
  贺怀霜训过话,终于拿起书,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向弘便昏昏欲睡了。
  关月在后头轻咳两声,有些咬牙切齿:“向弘,醒醒。”
  这点动静引得众人都回头看她,许多都预备起身见礼。
  “此处是学堂。”关月说,“贺老先生最重,不必与我见礼。”
  贺怀霜笑眯眯拆她台:“听闻你小时候读书不用功,先生换了不知多少个,如今却能教导他们用心了。”
  向弘带头笑起来。
  关月一哽,而后即刻有些泛红:“……我从前确实很不像话。”
  “有人书读得好。”贺怀霜说,“这么久了,竟没教过。”
  关月闭上眼:“教过,我学不会。贺老先生,读书这事儿不行就是不行,别为难我了。”
  贺怀霜笑笑,转而严肃道:“她读不进圣贤书,兵书却没少读,你们日日钉在校场上,兵法却看不进去,日后上战场难道单同人拼蛮力吗?”
  这话还算委婉。
  关月直接将矛头对准:“向弘,说你呢。”
  一番折腾,向弘的困意终于没了。
  付衡忽然开口:“老师,学生有惑。”
  贺怀霜看他半晌,差人将闲杂人等都清了。
  “老师。”向弘小心道,“我要走吗?”
  他只收获了好几个白眼,一番斟酌之后默默坐定。
  “付衡。”贺怀霜说,“你问。”
  付衡起身,没有说话,而是转身看关月和温朝。
  “不必忧虑。”关月说,“学堂上的议论不作数,自然也算不得冒犯。”
  付衡还是向他们行了礼,才转回身说:“学生在书中读,士未坐勿坐,士未食未食,寒暑必同,如此,则士众必尽死力。但——”
  关月笑着打断他:“可我坐高堂,是什么道理?”
  付衡犹豫着点了点头。
  “从前我问过同样的问题。”关月看向他,“不如我来问你,若今日有困局,一千兵卒和一个将领,二择其一,你如何选?”
  付衡犹豫良久:“……弃一则千。”
  关月语气平淡:“若这一个真是将才,我不会这么选。”
  付衡怔住了,向弘在一旁,也一副吓傻了的模样。
  “将士苦,我自然同苦,绝没有军中不足将帅奢靡的道理,人不患寡,却患不均”关月说,“但是付衡,你知不知道,一个将才,要多少人花多少心血才能出一个。我话说得不好听,但你要明白,世间少有公平。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也不会被放在一起衡量,听明白了吗?”
  付衡张了张口,最终没有出声。
  “取舍是很难,但你不能心软。”关月平静地看着他,“为官为将,礼贤下士,爱之如子,但该心狠的时候,要下得了决断。”
  付衡沉默了很久:“可是这样,不会梦中难安吗?”
  关月闻言笑出声,听着却像自嘲:“我已经不做梦了。”
  向弘拽着付衡坐下,小声说:“月姐姐已经很辛苦了,怎么总揭她伤疤呢?你听她这么说,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丢下他们不管的。我爹一直不让我从军,她嘴上吓唬我,其实私底下替我说过好几回情呢。”
  贺怀霜清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窃窃私语。
  向弘赶忙岔开话:“老师,您上次同我们讲的那个——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学生还是不明白。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黑的还能传成白的不成?”
  贺怀霜合上书:“此处倒有个合适的人讲与你们听。”
  向弘懵了:“谁呀?”
  温朝起身,向贺怀霜行礼:“贺老先生说笑。”
  “不必过谦。”贺怀霜说,“在定州的委屈,又岂是这一句话能囊括的。”
  “所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温朝稍顿,“人情反复,世路崎岖,言多必失。”
  向弘到底还是见事少:“要是有人冤我,我定要同他争辩几句的!什么言多必失,难道受了委屈就往肚子里咽吗?”
  付衡小声说:“将军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要你说话之前过过脑子,别有什么说什么,容易得罪人。”
  向弘嘁了声,无所谓道:“得罪便得罪了,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
  温朝闻言只是笑笑,并不非与他争个是非黑白出来:“恩怨分明也很好。只是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日后说话做事还需三思而后行,切记祸从口出。”
  付衡和向弘还在争论,贺怀霜默默听着,并不说谁不对。
  关月的心思早飘出窗外了,他们后头说了什么,她不甚清楚。
  她的确很久没做梦了。
  若她挂念的人入梦,会不会责怪她呢?
  ——大约是不会的。
  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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