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睁开一只眼睛,拉了拉被子挡住自己:“你怎么发现了?”
  “一闻到药味,你那眉头皱得有多紧,自己不知道么?”手里的药温了,他将她扶起来,递过去说,“自己喝。”
  这语气听着很不对,大约是生气了。
  关月接过碗,低着头一声不吭喝干净:“……生气啦?”
  “没有。”温朝将空碗搁在桌上,“这上上下下,谁敢生你的气。”
  ……得,这是真生气了。
  “我想同魏将军说的。”关月说,“可边上一直有人呢,原就有人瞧不上我,哪能在他们跟前露怯。”
  没人理她。
  关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拿出从前同兄长撒娇的架势说:“以后再不这样了,我还病着呢,不理人多不好。”
  “你呀。”
  她听见他无奈地叹息声。
  “再睡一会儿。”
  “不困了。”关月轻轻握住他的手,“真的,最后一次。”
  他终究心疼她.
  “以后找个大夫跟着你。”
  关月闻言笑:“也得找个大夫跟着你,漪澜不是说了,我们是一丘之貉。”
  她沉默了会儿:“战场上……难免的,心里都该有个准备。”
  雪地里少有生机,周遭一静下来,天地辽阔,就越发觉得人力微渺,不值一提。
  她察觉到这种悲伤,于是笑着说:“我方才又做梦了。”
  温朝也笑:“这回不是噩梦。”
  “一半一半吧。”她说,“我同父亲说,我如今很好,他不信。哥哥便向着我说话,说小月从来不说谎,她说好,那一定是好的。其实好不好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关月将脑袋搭在他肩上,闭上眼:“人嘛,总得好好活下去吧?”
  温朝凑近她一些,温声说:“要过年了。”
  “是呀。”她眉眼含着笑意,“我们要在沧州过年了。”
  —
  腊月里常落雪。
  “瑞雪兆丰年。”叶漪澜在檐下,将茫茫一片白尽收眼底,“今年冬天倒不多冷,来年收成应当不错。”
  “是啊。”关月说,“要过年了。”
  叶漪澜回头瞥见她单薄的衣衫:“伤还没养好呢,出来吹什么风?”
  “早养好了。”关月无奈,“也不能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
  “这回你可将魏将军和你家副将吓得够呛。”叶漪澜说,“那老头一把年纪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将我也吓得不轻。”
  关月温声道:“不是养好了么?”
  叶漪澜并不想与她争辩:“你自己当心。魏将军这些日子都心神不定,大约是自责吧,你再宽慰两句。”
  “他心里觉得对不住我爹,说什么能宽慰呢?”关月轻声说,“过几日再说吧。”
  “他在前方受困,你听了信急匆匆赶过去,可总该顾着些自个。”叶漪澜说,“弄那一身伤回来,瞧着多吓人?”
  她慢悠悠进屋,笑吟吟道:“不过这回我瞧得挺明白。”
  关月不明所以:“嗯?”
  “你副将吧,平日里什么事儿都沉稳得紧,那天我瞧着脸都白了,可见还是很记挂你的。”
  关月微微侧首:“……是魏将军哭得太大声吧?号丧似的。”
  叶漪澜噗地笑出声:“不过有伤在身不便远行,名正言顺不必去云京过年了。”
  “我只差被云深和南星关在屋里了,不比去云京好多少。”关月说,“温怡胆子小一些,不敢说什么,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全听她哥的。我但凡敢出门,她就敢在门上挂把锁。魏将军得闲便门神一般守在外头,还有你每日来灌药。”
  “有力气同我斗嘴了,不错。”叶漪澜笑吟吟道,“快过年了,衣裳穿厚些,许你出门。”
  关月倏地轻叹,神色中隐隐忧虑:“也不知道……”
  叶漪澜沉默良久,也跟着叹了口气。
  “既然关切,何不自己去问问?”叶漪澜知晓她的心思,“青州的信没断过,那小丫头没回,却都看了。她其实并不是在责怪谁,只是不知该怎么办罢了。”
  或许是入冬的缘故,青州近来战事稍平,谢旻允一身的新伤叠旧伤终于有空安稳养几日。
  “斐渊在青州过年么?”
  叶漪澜奇怪地看她:“你问我?他又不给我写信。青州虽然安定了些许,只怕他走不开吧?”
  “去封信问问。”关月说,“那小丫头心里也挂念着。”
  叶漪澜笑笑:“她这几日忙着买东西呢,说要内外装点一番,难得不用去云京能在自己家里过个年,要开心一些。”
  关月嗯了声:“郡主回信了?”
  “回了。”叶漪澜说,“听说女儿也在,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但郡主也不会说什么,她和小侯爷这事儿,还得自己拿主意。别光多旁人的闲心,东西上回都给你了,你们不得——”
  “……那是谢礼。”
  “谁信?”叶漪澜耸耸肩,“早晚上达天听,这可不是小事,咱们那小心眼的皇帝能愿意?你们还是早想对策,装傻充愣的法子用不了几日了。”
  她拢好披风往外走:“走了,挂灯笼的时候再差人叫我。”
  第74章
  傅清平到时,离除夕已没几日。他们又收了信,说谢剑南正在路上,今年要与他们一道过年。
  一得这个消息,关月立即问南星:“斐渊回信了吗?要不你走一趟,务必将他叫来。”
  南星往后退了几步:“姑娘,这会儿出发,我就是日夜兼程也赶不及呀,咱们再等等,兴许小侯爷的回信正在路上呢。”
  关月想了想,又说:“派个人去催,除夕不成,能赶上上元也行。”
  “好,一会儿就差人去。”南星将梯子扶着,担忧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挂个灯笼而已。”关月说,“那点伤早养好了。”
  南星知道劝不住她,
  嘁了声道:“管得住您的人来了。”
  关月提着灯笼侧过身,一眼瞧见温朝,于是咬着牙问:“谁给他通的风报的信?”
  “挂个灯笼而已。”没等南星开口,这话便原封不动被人还给她,“怕什么。”
  南星很识趣得走开了。
  关月将灯笼塞给他,爬了一半梯子停住,抬头看了好一会儿:“能多挂几盏吗?只有这个模样,未免太难看。”
  温朝提了盏灯笼递给她,笑道:“温怡买了不少,我方才让川连去取了。”
  “她买的?”关月打了个结,灯笼随着风飘起来,“肯定比这个好看。”
  今日天色澄澈,四下都被照得亮堂堂,却不觉得刺眼。向弘又拉上付衡,扯着风筝在院子里乱跑,一头扎进角落的雪堆里。
  关月冲他们喊:“你当心些!”
  向弘回她:“月姐姐,爬那么高,你当心些!”
  川连将各色花灯取来,与他们一道一一挂上。每个都不大一样,多是些花草、兔子之类的。
  等檐下挂满大半,关月站在远处定定看了许久。
  她不太满意。
  有些乱。
  温朝默默看了好一会儿,安慰道:“挺好的。”
  “……听着没半分真心。”关月叹气,“左右是在自己家丢人,就这样吧。”
  她抬头,望着随风摇晃的各色灯笼:“买酒了吗?”
  温朝一怔,还没开口就被她截住话。
  “不是我喝。”关月小声说,“你爹和谢伯父都过来了,他们见面,不喝酒啊?”
  温朝想了想自个父亲的酒量,犹豫道:“最好别喝吧……”
  “他们自个会带的。”傅清平才到,停步盯着一排灯笼看了许久,“看久了……还不错。”
  关月问过礼:“伯父呢?”
  “他在定州等着季清,他们一道过来。”傅清平稍稍顿了下,“谢季清,老侯爷的表字。素日里提的不多,你们或许不清楚。”
  “乍一听是有些记不起来。”关月说,“但也听过,对得上。还是派人去青州一趟,让斐渊尽快过来吧。”
  “不用。”傅清平说,“传过信了,他会来的。”
  闲话几句,傅清平说要去看温怡,南星领她过去。
  关月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扯了下温朝的衣袖:“只顾着高兴,谢伯父怎么来了?”
  谢旻允如今有东境兵马大权,温怡又在他们身边,没留在云京。陛下精神才见好没几日便撑着上朝理事,可见疑心深重。
  谢剑南一到沧州,侯府几乎全无后忧。
  “虽然侯府家宅安宁,不会弃兄长不顾。”关月皱眉,“但陛下从来没将大哥当回事,决计不会将他留作筹码。”
  “等老侯爷到了,问问他就好。”温朝轻轻敲了下她的眉心,“好好过年,别想这些。”
  “疼诶!”关月气道,“温云深,我发现你如今越发不要脸了,跟斐渊学的?”
  “你如今装腔作势的功夫也见长。”温朝无奈,“让魏将军听见,又添我一条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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