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没事。”温怡缓缓直起身,“锦书说皇后娘娘当初也这样,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谢旻允想起母亲。
顾嫣那时候吐得也这样厉害,他一心盼着妹妹,并没太留意她日渐苍白的脸。
他半蹲下来,掌心覆在妻子的小腹上。
温怡坐直身子,比他还高出不少:“怎么啦?”
“……想起我娘了。”
那天顾嫣屋里有盖不住的血腥味,她身上盖着好几层厚重的被子,为了遮住血不让他看。
她苍白的面容没有一点儿血色,却强打精神对他笑,眉眼间的温和一如从前。
然后她说:“过来。”
那是他记忆里关于母亲最后的画面。
“我就是大夫。”温怡柔声说,“不会有事的。”
“东境事多纷乱,往后几个月……我在青州的日子不会太多。”谢旻允顿了下,“你想回去吗?”
他不放心将她留在云京,但时至今日,他竟然有些后悔。
温怡一怔:“哪里?云京吗?”
“是啊。”谢旻允低声说,“若在云京,至少有嫂嫂和姨母陪你,兄长和父亲……也会护着你的。”
也不用日日为了什么声名在医馆费心劳力。
“犯什么傻。”温怡抬首戳了戳他眉心,“云京才不好,我不喜欢。我若在,陛下只怕高兴死了。”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既牵住侯府,又顺道捏住沧州。
她才不回去给人当棋子呢。
“娘亲说,云京那群成了精的妖怪害人的花样多得是。”温怡笑着凑近他,“我要是回去,说不定你就见不到女儿了。”
谢旻允顺手捏她脸:“别胡说。”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她方才说的话:“你喜欢女儿?”
“都喜欢呀,但更养个小姑娘。”温怡说,“不过我又想了想,还是男孩吧。”
“变得这么快,你也不怕它不乐意。”
“小时候每次闯祸,都是我哥帮我挡着;我闹的时候,爹和娘不理我,都是哥哥哄我。”
“我想让她有个哥哥。”温怡轻声说,“姐姐也很好!总之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会难过的。”
温怡撇撇嘴:“到时候我肯定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交给我哥吧,但凡是读书,他就是铁面无私的判官。”
谢旻允失笑:“沧州的小孩儿够多了,过些日子小舒该回去了,你放过他们吧。”
温怡点点头:“听叶姐姐的意思……我仿佛可以私下改口叫嫂嫂了。”
谢旻允正喝茶,闻言呛得直咳嗽:“他们……?”
“叶姐姐没明说。”温怡耸耸肩,“下回见了问问。”
第71章
秋末时他们收了青州的信,只说温怡要回来小住。关月拿着信百思不得其解,这个节骨眼上,她四处乱跑什么?
然这封信是谢旻允写的。
大约是青州事多吧,关月想。
沧州的第二场薄雪落下时,温朝正带着付衡在外,关月一人在城外迎她,远远瞧着她便觉得奇怪,却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姐姐。”温怡唤过她,转身望着与她几步之遥的白微,轻垂下眼说,“你回去吧。”
平静又温和的语调,却实在不像她的性子。关月皱起眉看着她,目光顿在她小腹处,一言未发。
白微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将目光投向关月。
“你去吧。”关月说,“同斐渊报个平安。”
尘土飞扬又平息,她解下自己的斗篷拢在温怡身上:“沧州冷,怎么不加衣裳?”
温怡抬头对她笑:“我想姐姐,就回来了。”
关月对上她盈满水色的眼睛,难过得很,侧首道:“走吧。”
她们在屋里没说几句话,叶漪澜得了信赶过来,二话不说拉着温怡要搭脉,絮絮叨叨得没完。
关月清清嗓子打断她:“漪澜。”
屋中静了许久。
“无妨。”温怡低着头轻笑,看着却不怎么高兴,“我……原本就要说的。”
关月摇头:“不想便不说。”
“可你们会担心呀。”她安静地看着窗外飘雪。
小窗笼住枯枝,仿佛一幅画。
“银两迟迟不到,青州又起了匪患,知州大人家……死了个女儿,最小的那个,说是高热不退,大夫要用药,知州夫人作主将草药分给百姓,于是这孩子当晚就没了。”温怡轻声道,“但第二日,她肿着一双眼,依然在城中施粥,府中这孩子生母闻讯自尽,吴知州向来不是什么好官,但这回上下称赞。这女孩儿……便是他日后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叶漪澜神色微动:“那你……”
“我那时候准备离开医馆了。”温怡说,“但知州家里死了人尚未退,我自然不能走。更何况匪患未平,本就民怨鼎沸,上月的军饷还未发,帅府门前日日都有人,好在医馆的老人家照料颇多,一时也无碍。”
“那日老人家不在,有个妇人抱着孩子来,烫得厉害,我就依症开了药,但是这孩子死了。”
叶漪澜忍不住道:“这也不怪你,大夫又不是神仙。”
“若人人都像叶姐姐这么想就好了。”她抬起头,泪水顺着侧脸滑落,“第二日,他们要我偿命,就闹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白微要我等等,是我自己不肯。”
她轻轻抹掉泪珠,弯弯嘴角笑道:“其实不怪他,但我做不到。姐姐,若是你……大约不会像我这般任性妄为吧?”
那天夜里她劝过自己很多次。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是形势逼人,与他没有半点干系。心中的委屈和责备却片刻不停,她凭什么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呢?
她的确不是一个懂事的姑娘。
于是第二日清晨,她不回头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却又在中途改道沧州。
“这话问得不对,我与你本就不同。”关月温声说,“若在从前,我也会的;只是如今身在其位,我深知斐渊的难处,虽然不会作什么,但若是易位而处,难免心有芥蒂。”
关月轻轻握住她的手:“既然来了,就好好歇着,让漪澜看看。青州如今这个样子,斐渊有事多,我们也不放心你。”
她稍顿:“要我叫郡主过来吗?”
温怡摇摇头:“先别同母亲说了,我……想静一静。”
“都依你。”关月颔首,“只是你一路奔波,一看便是没有好好休息,先安稳睡一觉吧,三五日之后你哥哥就回来了。”
叶漪澜敲敲桌子:“喏,安神的药,喝了睡下吧。”
关于陪着温怡,等她睡熟了,才小心翼翼推开门出去,门外叶漪澜还没走,在雪地里冻得鼻尖通红。
“不冷吗?”
“冷。”叶漪澜说,“这不是在等你么?”
关月回头,长叹道:“换个地方说话。”
书房里炭火烧得旺,叶漪澜时不时打喷嚏。
关月端了热茶给她:“外头多冷,非站着挨冻。”
“我上回见她,就说要她当心。”叶漪澜说,“这小妮子是听进去了,但身不由己,你们这些人啊,走一步怕十步,怎么这么多事儿?”
“都跟你似的逍遥自在,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她这么一折腾,身子弱得厉害,心里又不安,只怕要留病根。”叶漪澜喝了茶,“我这些日子不出去了,尽心养着,你得空多宽慰几句吧。”
“如今想想,只觉得当时不让她留在云京,是不是做错了。”
“没错,她在哪儿都没太平日子过。”叶漪澜说,“要我说,当初这亲事,你们就该当回恶人,硬生生给挡了。她的性子并不适合日日悬着心在刀尖上过日子,寻个平常人家多好。”
关月翻弄了会儿炭火:“你似乎很不待见斐渊。”
“错了,我很待见他。”叶漪澜笑笑,“这人看着不正经,其实心思很定,品性才干样样拔尖,只是嫁不得。他若寻个不怎么瞧得上的王公贵女,绝没有今日这事儿。一个平日里叫人拿不定看不透的人,如今有个明晃晃的软肋在身上,可着欺负就行,多划算的买卖。”
关月闻言道:“你的意思是……”
“嗯哼。”叶漪澜耸肩,“你一早就想到这儿了,同我装什么傻。我们想得到,小侯爷自然也想得明白,但这是后话。当时他骤然听闻,还能想这般多吗?”
“我正是在担心这个。”关月垂首,“那一家人——还活着吗?”
他在云京忍了那么多年,在沧州时一向将功劳让给旁人。这回在青州锋芒太露,自然招人忌惮。
不知多少人正等着抓侯府的把柄。
“他们若死在斐渊手里,又是一场风雨。”关月合眼,“希望他稳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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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朝回程路上便得了关月的消息,见到妹妹时容色未变,只将路上买得白糖糕递给她。
温怡将怀里的小猫放在一旁,笑吟吟叫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