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她点上灯,又将叶漪澜给的香点燃丢进香炉。
  夜阑人静时,雨声就更明显,墨色的夜为乌云作遮,叫人看不清楚。
  关月解开束发的带子,余光瞥见温朝转向了窗户,似乎不敢看她。她笑出声,安分地躺下说:“你从前就是这样哄妹妹的吗?”
  温朝不自然地咳了声:“一般在门外,读书给她听。”
  “那你找一本,读给我听吧。”
  手边恰好有一本,温朝说:“《诗三百》,你看这个?”
  “嗯,随手翻翻。”关月说,“就它吧。”
  雨还是没有停,药香味散开,与轻而缓的读书声一齐抚平她的不安。
  呢喃般的低语声里,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她没有任何顾虑的感到困倦,脱离泥沼般的苦楚,在梦中见到了少时的草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至今不明白自己当时究竟为何忽然叫住他,为什么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因为他说自己有一个心上人了,她那份骤然生出的不安;还是叶漪澜对她说放过自己时,眼里的关切和希冀。
  但她明明都知道的。
  知道他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意,知道他们之间的鸿沟天堑,更知道自己的怯懦和恐惧。
  她有点怕冷,于是走向了和暖的日光。
  近三年的时间里,她第一次在雨夜感到安定。
  半梦半醒的时候,仿佛有人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好梦。”
  第70章
  沧州的秋天不长,秋与冬天界限不分明,虽是初秋,窗外的叶子已落了大半,橙黄交错铺了一地。
  叶漪澜才回沧州,衣裳都未换过:“东境发洪水,你知道么?”
  “知道。”关月颔首,“程柏舟这回没拖延,只是一路坎坷,还需些时日。”
  “你副将呢?”
  “打仗去了。”关月说,“原不用他去,但付衡总不能全让魏将军带着。”
  叶漪澜心不在焉嗯了声:“他不在也好,省得听了烦心。东境两三年便有这么一回,怎么偏这次成了灾?有人贪了筑堤的银两,又恰逢暴雨,如今无数人涌向青州,我们谢小侯爷叫闭锁城门,一一查问,
  这本应当,但青州将士有大半是他处来的,城下或许有他们的亲人,加之他到任不久,虽打了几场胜仗,但仍有许多人心怀不满,于是便乱了。”
  关月闻言抬首:“怎么?”
  “你别担心,倒不是起了冲突,只是这些人如今都进了青州。”叶漪澜说,“贪官污吏是罪魁,云京一得消息便下令斩杀,余下的人人自危,青州这位知州大人也不例外。他夫人抱病多年,竟亲自在城中搭棚施粥,还随身带着才三岁的女儿,此等做派深得上心,正人人称赞呢。”
  “我一听说便绕道去青州,解释了大半日才见着人,那小丫头脸色可不怎么样,还在医馆忙前忙后。”叶漪澜皱眉,“我要搭脉她不肯,想也知道大约是病了,要她回去歇着也不听,我说不动,只丢了两副药给她。”
  关月沉默良久:“她也没法子。”
  “没法子?”叶漪澜哼了声,“我只知道她该好好躺着,别四处乱跑日日操劳,我看是仗着你们都不在,谢小侯爷又忙得见不到人,没人能管她了。”
  “这时节上,知州大人的夫人都不顾自个冲锋陷阵去了,她若这时候往后躲,旁人得怎么说?”关月闭上眼,叹道,“别说斐渊要让人用唾沫星子淹死、我同云深要被人戳脊梁骨,说不准连郡主和温伯父的旧事也要被人翻出来添油加醋一番。你让她怎么办?”
  这些叶漪澜都明白,她只是在生气。
  旁人要不顾自个身子充脸面,她管不着。可他们最心疼的小姑娘要陪绑,她不乐意。
  “她是个大夫。”叶漪澜说,“这时候风大些她都得加衣裳,她不清楚么?即便你方才说得都没错,我只问一句,你们在乎吗?无非给人说几句罢了,陛下难道还能换了你们不成?当侯府、国公府、北境都是吃素的么?”
  关月轻声说:“这就是气话了。”
  “我当然知道你们的名声要紧。”叶漪澜冷静下来,“可比起名声,都更希望她平安吧。”
  “世上的事,本就没几件顺遂人意。”关月说,“就这样吧,只盼她自己心里有数,别逞能。”
  “她是有数,但……”叶漪澜小声道,“罢了。”
  灾厄面前,向来人心不古。那么多人为求生涌进青州,饱腹、治病,却未必知恩图报,只她在时,粥棚便被人掀了两回。
  遑论治病救人这等命由天定的事。
  叶漪澜知道有些事是不得不做,于是临行前再三嘱咐她当心,可心里始终不安定。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家世显赫到底是好是坏。”她说,“若在平常人家,或许会简单许多吧。可那是侯府,兄长又身居高位,自然千人叹万人羡,觉得千好万好。”
  可那样多辛苦。
  “我还是喜欢逍遥自在。”叶漪澜含笑道,“走了。”
  —
  青州又落雨,好在并不大,众人都松了口气。
  谢旻允这趟去了半月有余,回来在府上没见到人,转头就往医馆去。
  白微在后头哭笑不得:“您这么去不是找骂吗?”
  谢旻允看了眼沾着血的袖口:“换身衣裳她就不知道了?”
  白微:“……”
  这倒也是,什么伤能逃过他们家夫人的眼睛?
  “话是这么说。”白微小声道,“但你怎么都逃不过这顿骂了。”
  谢旻允嗯了声,仿佛没怎么放在心上。
  看来他们夫人脾气还是太好了。白微想了想,决定将主子这半个月来的大小祸事全捅给温怡。
  包括为办事去了一回花楼、被约去歌舞坊喝了两回酒。
  医馆里四处都是人,空气里飘着说不出的味道,难闻得紧。
  谢旻允一进门便皱了眉。
  白微立即上前低声道:“都看着呢。”
  他自然知道谢旻允只是担心温怡,可落在旁人眼中未必是这么回事,吴知州“爱民如子”的戏码正唱着,更不能留人话柄。
  温怡将药方交给伙计,头都没抬一下,转身去拿药箱。
  她在药箱里翻来翻去,嘴上却没闲着:“你出去一回就弄点伤在身上,谁受得了?仗着家里有大夫就胡来是吗?”
  谢旻允笑笑:“你不也是胡来?我将商陆留下了,都看不住你。”
  “他管不住我,你可别冤枉他。”温怡备好药,“衣裳脱了。”
  “大夫看过了。”
  “敷衍了事吧?”温怡哼了声,“大夫能管得住你?”
  “都是小伤。”谢旻允解开衣衫,将伤处露给她,“你心疼啊?”
  不正经的语气听得温怡气不打一处来,手上便用力了些。
  “疼疼疼——!你轻点。”
  “你还知道疼呢?”温怡故作惊讶,咬牙切齿道,“下次还这样你就别回来了,找个什么歌舞坊一钻,自然就不疼了。”
  白微和商陆在旁边辛苦地忍着笑。
  “怎么歌舞坊这事还没过去?”谢旻允说,“那是去抓吴知州的把柄,当时同你说了的。”
  是同她说过,但那天傍晚温怡闻见一股脂粉味,还是窝了一肚子火。
  她手上动作一顿,眨眨眼说:“我知道啊,你心虚什么?”
  白微恰到好处地插话道:“这次又去歌舞坊了,两回!还去了一回花楼。”
  谢旻允:“……”
  要不下回带商陆吧?
  他路上随缠的布条被血染了七七八八,颜色都暗了,一看就知道没当回事。她见得多了,不觉得害怕,只是有点生气。
  “不疼。”谢旻允轻声说,“就忘了。”
  其实是明日又要走,白微再三劝过了,但他想回来看看她。
  就当求个心安吧。
  “上回就伤在这儿……”温怡赌气道,“不如你下次也伤这儿,直接砍了了事。”
  谢旻允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下次不受伤了。”
  “话说得好听……”
  门外有人叩门,锦书端了碗粥进来,后头的人又端着菜和汤,摆了半张桌子。
  这阵仗委实很吓人。
  “锦书。”温怡问,“你干什么?”
  锦书将她半推半拉到桌子前,忧心忡忡道:“早上粥只喝了两口,昨日晚上也没吃什么,好容易小侯爷回来了,你就陪着吃点吧。”
  温怡见到洪水猛兽一般,连连摇头:“不吃了。”
  锦书不出所料地长叹一声:“把粥喝了。”
  温怡皱着眉头抿了一小口,转过身又吐了。
  锦书连忙给她拿帕子,递了杯水说:“总不吃东西也不行啊。”
  “放一边吧。”谢旻允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些了吗?”
  锦书使了个眼色,将余下两位也领走,顺道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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