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哭声将关月的思绪扰乱,她回过神,才发觉他们就在漫天花瓣下,树的枝丫间挂着燕子模样的风筝。
  关月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高兴一些:“……帮他弄下来吧。”
  “好。”
  等眼泪汪汪的小孩儿抱着风筝跑远了,温朝才问:“一路都在出神,想什么呢?”
  关月笑了笑,随口道:“我小时候经常来这儿玩。”
  “一个人?”
  “自然不是。”关月说,“我小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远处急匆匆跑过来的小身影在他们面前站定,喘了半天气才抬头,将一串糖葫芦高高举起来说:“给姐姐。”
  关月看着眼熟,发觉这是方才的小孩,于是蹲下来指着温朝说:“你风筝是他弄下来的。”
  孩子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我只有两文钱,只能买一串糖葫芦。”
  关月声音越发柔和:“那为什么给我呀?”
  “我认得你,你经常和叶姐姐在一起,叶姐姐给娘看病,所以送给你。”孩子抬起头,一张小脸上写满纠结,“哥哥帮我把风筝弄下来了……嗯……明天我再买一串糖葫芦!在这儿等你们!”
  “我替叶姐姐谢谢你。”关月捏捏他的脸,看着手里的糖葫芦说,“明天的你自己留着吃吧,这个……我们自己分,就当你给了两串,好不好?”
  “不好!”
  关月一哑,想了想开始随口胡诌道:“明天姐姐要出远门……要不这样,等我下次见到叶姐姐,让她去找你要糖葫芦。”
  “那、那好吧。”小孩转身想走,又回头向她伸出手,“拉勾。”
  关月伸出手,同他拉过勾说:“我一定让叶姐姐去找你。”
  送走心满意足的小孩儿,她将糖葫芦递到温朝面前:“都快化了,吃一个。”
  温朝轻笑:“不吃了。”
  “这是小孩子的心意,怎么能不吃呢?”关月又往前递了递,“快点。”
  于是他弯腰咬了一口。
  “就一个啊,剩下都是我的。”关月坐在树下,抬头时花瓣恰好落在眉间,“那上头还有风筝呢。”
  温朝颔首:“你还挺讨小孩子喜欢。”
  “谁说的?”关月咬着糖葫芦,“小舒肯定不怎么喜欢我。”
  温朝失笑:“只要不逼他读书,他都喜欢。”
  春日的风都很柔和,吹得花瓣簌簌飘落。
  关月将落在她身上的花瓣捧在手心吹开,低声说:“……我其实有点难过。”
  “我知道。”
  她怔了一瞬:“你——”
  “没有忘记。”温朝小心地握住她的指尖,“以后也不会忘的,是我有话同你说。”
  他不知这种紧张又忧虑的感觉从何而来,或许是这个姑娘一直太坚强,他怕她会躲开,又或许是他其实并不全是她如今所见的样子。
  很多事情若真正明了,就像冬日里的桃树,全然没有美好和生机了。
  “我今日一早去见了魏将军。”
  关月无措地点点头:“……你找他作什么?”
  “魏将军如今算你的长辈吧?”温朝微微偏过头,“他……看上去很想打死我。”
  关月噗地笑出声:“你同他说什么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
  魏乾近来一直觉得他们很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儿不对,逮着他们近卫问,那几个又支支吾吾随便打发他,于是心里疑窦丛生。
  一大清早,温朝来寻他。
  “正有事要问你。”他倒了水喝干净,“你和夭夭这几天怎么了?问她也不说,你们两可不能人前闹脾气,让人看着容易生事。”
  “我……就是要和您说这个。”
  “那说吧。”
  许久没动静,魏乾转身怒道:“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半个字!你们近来上上下下都扭捏得紧!”
  “好端端的,你脸红什么?”半晌,魏乾终于回过味,眯起眼道,“你、你不会是把我们夭夭拐跑了吧?”
  “也、也可以这么说吧……”
  魏乾闻言,气得直咬牙:“你、你们……都疯了不成?陛下还活着呢!她、她的亲事是要陛下点头的!尤其不能跟武将沾边!不然非把微州的亲退了作什么?那孩子我还看着顺眼点。”
  “老帅和少将军备下的东西还在那放着呢,她要是穿不上——我绝对不答应。等那孩子长大,只要与兵权无碍,陛下都不会阻拦。但你心里对陛下有气!所以你偏不肯在定州接冯成的班,要到沧州建功立业、步月登云!”
  “我就问你,若小舒堪当大任了,你能退吗?能吗!退了你妹妹在侯府、在云京举步维艰!世人会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郡主又会被戳着脊梁骨骂,说她背弃国公府,不孝不义!你退不了,那就一辈子名不正言不顺,所有人的脏水都会朝她身上泼!”
  温朝容色平静:“为什么要退?有些功绩陛下不认,那就让他认。未见终局,怎么能说有定数呢。”
  “魏将军,陛下老了。”
  魏乾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您不是总提起先帝吗?褚老帅的夫人——说她战功赫赫也不为过,都是先帝亲自封赏。从前可以,为何如今不行?”
  魏乾闭了眼,苦笑道:“夭夭的性子我知道,她认定了,绝不会改。”
  “与世人背道而驰,前路何其坎坷。”温朝看向他,“可是魏将军,若一切真如您所说,小舒长大,她功成身退,从此再不被人提起,或许几十年过去,连战功都会被记在旁人头上——您甘心吗?”
  许久,魏乾声音颤抖:“夭夭是个不回头的性子,我劝不住她。你要答应我,若是、若是不成,你——”
  “未到定局,岂知成败。”温朝轻笑,“若真是——她亦不会用前人的声名作注。”
  魏乾长叹:“那你……”
  “您说得对。”温朝说,“我退不了。”
  “我看着她长大,无论什么事,总是向着夭夭多一些,还望你——”魏乾闭上眼,“望你见谅。”
  天色已然暗了。
  关月手里的糖葫芦也化得一塌糊涂:“魏将军是真的心疼我,你别怪他。”
  温朝笑了笑,将她发间的花瓣打落:“害怕吗?”
  “说实话,有一点。”关月说,“不过我一向都不守规矩,这天在头顶压了十几年,该换换了。”
  “若真如魏将军所言,我不能弃他们不顾。”
  “父亲和兄长的声名,于我有千钧之重。”
  他们相视而笑,有些话顷刻间不言而明。世上的路有无数条,但他们偏偏选了最坎坷的一条。
  若能走到尽头,大约可以一窥天光吧。
  初八的月露出一半。
  关月忽然发觉,月光穿过
  桃树枝丫时也美得动人心魄,半点不输春日里暖和的日光。
  夜色里一切都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是对她最好的纵容,她倾身上前,在清透的月光下放肆自己。
  他们在无边夜色中接吻,明明一切都模糊不清,却能在目光中看到坚定和温热。
  温朝轻轻抵住她的额头:“我今日还同魏将军说了一件事。”
  “嗯。”她将脑袋搭在他肩上,“什么?”
  “请他再辛苦几日,照管军务,我回定州。”他倏地有些紧张,“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第66章
  沧州雨水少,入春便仿若入了夏。今日方落过雨,夜里就有些闷热。
  “我们离开些时日,正好让付衡和向弘办些事,有魏将军盯着不会出什么差错。”关月与他走在街上,远远能瞧着帅府的门,“他们两个还欠火候,但我们等不及了,付衡必须有军功。”
  “等入了秋,让魏将军带着他们吧。”温朝说,“到时候——”
  川连站在门口,看见他们便几步跑过来。温朝没再说,等一脸急切的小孩儿开口。
  “姑娘,都子时了,你们去哪儿了?也不同京墨哥说一声,四处都找不到。”川连苦着脸说,“小将军来了。”
  关月一怔:“哪个小将军?”
  “还能有哪个呀?褚小将军呀!”川连急匆匆往回走,“他茶水都快喝过两壶了,幸好脾气好,没同我们发火!只说他再等等。”
  关月清清嗓子:“他……还等着呢?”
  “是呀。”川连说,“怕是有什么要紧事,姑娘快去吧!别让人家觉得咱们不知礼数。”
  关月停步,眯起眼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不是一心只知道吃吗?”
  “姑娘,我什么时候只知道吃了!”川连委屈道,“这些日子他们两去读书总拉上我,听了不少呢!只是每次下了课,贺老先生总要单独留下付衡。不过也不奇怪,他那么聪明,自然更讨人喜欢一些……”
  关月听着他自言自语,笑道:“不错,有长进。找南星要几个铜钱,买糕饼去吧。”
  进了院子,川连高高兴兴跑去寻南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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