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贺礼不是差人送去了吗?”
  “小侯爷说,不是姑娘亲自送的,不能算数。”
  “无耻。”关月稍顿,“那温怡呢?”
  “听说陛下近日好些了,但太医嘱咐了要安心静养,所以朝中还是大体由太子做主。”南星说,“陛下病着,那姑娘自然要同小侯爷一起去青州。”
  关月颔首:“另一封呢?”
  南星摇头:“绀城来的,想必是要事,姑娘还是亲自看吧。”
  关月轻笑:“你看就好,无妨。”
  南星看过后说:“郑崇之前些日子添了个妾室,叫……顾书窈。”
  关月手上动作一顿,许久才轻叹道:“知道了。”
  书房又静下来。
  关月又看过一份军报,再抬首时发现南星和空青还在窗边站着,还低声窃窃私语,听不清在说什么。
  “还有事?”
  南星清清嗓子:“没有。”
  关月与她对视片刻:“你总盯着云深作什么?有事同他说?我不能听?”
  “不是不是。”南星立即否定,“嗯……公子那书应该……挺……挺好看的。”
  温朝合上书:“《伤寒杂病论》,叶大夫落下的,你们说话我随手翻翻。你拿去?”
  南星沉默须臾:“我、我看不明白医书。”
  温朝闻言笑:“巧了,我也看不明白。有什么事,说吧。”
  南星:“……”
  她真的只是看看!
  救命的敲门声恰好此时响起。
  子苓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有点闷:“姑娘,魏将军叫你和公子去校场呢。”
  “出什么事了?”
  “姑娘别急,只是些小事。”子苓笑得略有些无奈,“付衡和向弘这些日子总扎在校场,今儿有人说要比试,折腾好一会儿了。魏将军说,这两个孩子心里郁闷,一直躲着你们,这么下去不成,叫你们去给判个输赢,多少宽慰两句。”
  温朝说:“魏将军还是心软。”
  “他一直这么个性子。”关月说,“当初对你千般挑刺万般嫌弃,如今但凡有人说你点不是,他恨不能同人打一架。”
  子苓说:“可不是嘛,上午向弘和付衡对弈,魏将军在边上一个劲儿地夸公子棋下得好。”
  关月起身:“向弘从小善棋,想必是他赢了。”
  “是,付衡说下次一定赢他,险些打起来。”子苓轻笑,“贺老先生许了他们三日不必读书,这两个孩子全泡在校场了。”
  关月说:“付衡没被那群老家伙吓着?”
  子苓含笑道:“姑娘料事如神。”
  关月哼了声:“他们那如狼似虎的模样,我这辈子也忘不掉。”
  年纪小的孩子,在军中一向很讨人喜欢。
  是以付衡每每上校场都仿佛误入狼窝的小羊崽子,被十几道探究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吃了。
  据温朝所言,他刚被冯成带进定州军中的时候,也是被人这么盯过来的,年纪小的都难逃此劫,
  于是关月回忆了一番,她领北境军权之前,老将军们看她的眼神似乎要更凶狠一些,其中还包裹着一丝他们自认为很明显的“慈爱”。
  老将军们将他们都当作小孩儿,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年纪小的。关月有时甚至恍惚间觉得,他们至今依旧将她当作小孩子。
  付衡一直很想上战场,一开始他喜欢抱着兵书蹲在书房门口,等她和温朝忙完。
  但他们二人上前线的次数其实少得可怜。
  就算他们想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老将军们也不会同意。若他们在战场上一不留神出点什么事,云京就能轻轻松松拿走军权。
  温朝去绀城那回,耳朵险些被几位老将军磨出茧子,连一向对他成见颇深的魏乾,都念叨半天要他多留心,平安归来。
  他们与身经百战的老将着实没什么可比的。付衡来问,他们大多讲的是计策谋略和书中要义。
  军中老将却能对着沙盘,兴致勃勃地同付衡一整天自己打过的胜仗都是如何安排、如何取胜的。他一向听得安静认真,乐于教导后辈的老将军们颇为受用,于是越发喜欢他。
  付衡如今在军中,可谓深得宠爱。
  听话又好学的小孩儿,当然讨人喜欢!关月这么想着,停步在付衡身后,眼睁睁看着他第一箭射歪。
  付衡懊恼地看着地上的箭,正要搭第二支。
  关月拍拍他的肩:“手抬高。”
  付衡忽然一抖,转过身不敢看她,只低着头。
  “怎么?觉得丢人?”关月接过弓,一支箭正正好落在靶心,“这弓太沉了,让魏将军给你换一张。”
  付衡点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温朝从一旁挑了一张弓递给他:“再试试。”
  付衡接过来,道了谢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一时贪玩,闯这么大祸。”
  “下次记得带着人。”温朝说,“往后这样的事不会少,自己要当心。”
  付衡点点头。
  温朝看了左右,低声对他说:“你一路随我们到沧州,是太子殿下托付。若沧州不愿惹这个麻烦,你如今该身在云京。”
  付衡抬首看着他。
  “贺老先生和魏将军尽心教导,你不该为外事所扰。”温朝说,“仔细看看北境的山、沧州的人,记在心里,日后回了云京也千万别忘记。”
  付衡握着弓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了。”
  他搭上箭,听着魏乾教导,这回堪堪落在靶心附近。
  魏乾朗声笑:“不错,再多练练。”
  一旁的向弘委屈道:“我也射歪了!怎么没人理我?”
  关月走过去,笑道:“你多大了?还争风吃醋呢?”
  周围的人都笑开了。
  向弘气道:“月姐姐,你偏心得很,我也没射中几回呀!怎么就只教付衡不教教我呢?”
  “好了。”关月扶着他的弓,“现在有风,手抬高一些。”
  她教向弘的功夫,温朝拿了弓在一旁摆弄。等关月回过神,才发觉他并没有几支箭是落在靶心的。
  关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让冯将军看见了,他非得揍你。”
  “冯将军百发百中,却没教会我。”温朝笑道,“只是准头不大好,至少没射偏了。”
  向弘在一旁点点头:“……比我们准多了。”
  关月失笑:“他若是还不如你,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温朝也笑:“不是叫我们来判输赢么?一人十支箭,开始吧。”
  向弘用力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再练练吧,月姐姐也太厉害了!回回都在正中,我练一辈子也没这么准,这要是在战场上得多厉害……”
  关月眸色一沉:“羡慕就多练。”
  “我、我……”向弘自觉失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只好耷拉着脑袋摆弄手里的弓。
  校场的一切她都很熟悉。这里没有遮拦,日头直直打在身上,令人目眩。
  刺眼的光忽然被挡住,关月抬头望着他。
  “今日得闲。”温朝含笑说,“要不要出去走走?”
  第65章
  或许是天气好的缘故,沧州街道上看着很热闹。牵着纸鸢乱跑的孩童、左右吆喝的摊贩,还有围作一团看杂耍的人群。
  “向弘不是有意的。”温朝说,“别想了。”
  “知道,他但凡会说话一些,早就说服向伯伯了,哪里需要我帮忙。”关月停步问,“你……没什么别的要同我说吗?”
  温朝回头,在春日的暖光里看她:“没有了。”
  “嗯。”关月垂眸,将自己的失落尽数遮住,“走吧。”
  今日是四月
  初八。
  记得小时候,几乎每年褚老帅都会拎一盒桂花糕来沧州。她只消陪坐不到半个时辰,她爹爹和褚老帅便会叫上哥哥去校场,她和褚策祈就可以肆意疯玩。
  夜幕低垂时,嫂嫂一定会备好梨汤和吃食在院中枝丫繁密的桃花树下等他们,温声责备她穿得太薄,也不怕着凉。
  用过饭之后,她和褚策祈偷偷藏一片叶子在袖中,等灯火都熄了,再吹响树叶,一起翻墙出去或是找个屋顶看星星。
  这些记忆并不久远,却恍若隔世。
  后来她不再期待这一天,但冬日落第一场雪的那个夜晚,她会一个人在少时看星星的地方坐一夜。
  大雪天是看不到星星的。
  她小时候很不喜欢吃面,所以四月初八桌上从没有什么长寿面,摆在中央的一向是她最喜欢的桂花糕。
  她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始期待这个春日的呢?
  大约是雨过的午后,暖融融的金黄穿透雾蒙蒙的天,微光乍泄,一碗色香味都不怎么样、险些让厨房陪葬的长寿面被半人高的孩子捧到她面前时吧。
  那时候她忽然觉得,长寿面也很不错,或许比桂花糕还好吃些呢?
  他忘记了,她亦不想提。
  沧州城中有一棵不知年岁的桃树,四月里正开得烂漫,时常有孩童望着树上纸鸢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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