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温朝才说一个字,魏乾将舆图往案上重重一拍。
  “别跟我扯什么计策,那山里狭长一道,里头两万人,外面少说三万,咱们将人带进
  去,人家在外头给你放把火,谁也别想跑。”魏乾说,“巴图摆明了是拿里头的人当诱饵,咱们日日往那关口派人,如今将他们都撤回来才是正经。”
  “他要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命。,一把火下去可未必。”温朝缓缓道,“他得进来。”
  “那也不成。”魏乾说,“咱们才多少人?根本不能和他们硬来。”
  温朝不理他:“您去点兵吧。”
  “你——”
  “这是军令。”
  魏乾转身往冯成那儿冲,将正歇息的冯成叫醒。
  被扰清梦的冯成气极:“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毛病这么多年也不改。”
  魏乾对他也没好气:“赶紧起来去劝劝你徒弟!”
  冯成莫名其妙看着他:“我如今还能管他吗?”
  “他要带人进山里打仗。”魏乾咬牙切齿,“你教的好徒弟。”
  “那巴图一向是个疯的。”冯成仿佛很无所谓,“对付疯子,就得这么疯着来。”
  魏乾彻底不吭声了。
  冯成咳嗽两声,正色说:“他如今是上司,让点兵你就去,问东问西反惹人嫌。”
  魏乾气得掀帘要走:“你往日是最谨慎的,怎么教出个疯子?”
  望着他愤愤离去的背影,冯成倏地有些心虚。
  等事过找坛好酒,哄两句了事。
  他们出发前,魏乾脸色黑得能于夜色融为一体,他自嘀咕了句什么,听着约莫是“让冯成记着若死了去给他们收尸”一类的。
  但军队依旧如期拔营。
  冯成领五千人在外等候,作为援军。
  林子里静得出奇。
  川连打了个寒颤,小声嘀咕:“这地方也太吓人了。”
  温朝侧首,发现只有他一个:“小五呢?”
  “他在后头呢,没跟公子回去之前他还是绀城的斥候,该跟着自己的队伍。”川连说着回头张望,“诶?怎么不见了?我刚刚还看见他呢。”
  温朝沉默。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林子里光线依旧很暗。
  巨大的声响忽然炸开,大地跟着抖了抖,战马扬起前蹄嘶鸣,山谷深处传来嘈杂的人声。
  远处的天际亮起来,灰暗顷刻间被点燃。
  “娘的,老子就说他们要放火!”魏乾一夹马腹,“往外冲!”
  他们迎面遇上久候的精锐。
  前狼后虎。
  火光裹着血腥味冲入鼻腔,弥漫在山间的空气里。
  冯成在外侧,并不能及时抵达。
  魏乾拔出刀,回身又将它插进另一人的胸膛,他抹掉脸上的血,一把将温朝拉回来:“你他娘的还不走!老子今天要是死了,你这小兔崽子记得替我给父母送终!”
  魏乾被人猛地掀翻在地,刀锋闪过眼前时,他缓缓合上眼。
  箭矢破空声骤然穿透山间。
  大地深处传来汹涌的马蹄声。
  谢旻允翻身下马,将温朝拉起来:“怎么如此狼狈?”
  温朝抹掉面上的血,回身扶魏乾:“你再来晚点,就能收尸了。”
  “这不是来了吗?”谢旻允顺便踹了地上的北狄将领一脚:“呦,等我呢?你主子没来?”
  “面都不露就想把钉子都拔了,他倒挺会算计。”
  —
  魏乾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先前被他们瞒着又着急,一时没回过味儿,这会儿全想明白了,在帐里黑着脸,吓人得很。
  冯成和温朝双双心虚不作声。
  谢旻允则全然不知何为脸皮:“魏将军,还气呢?”
  魏乾偏过头哼了声。
  “您找关月去啊。”谢旻允说,“去定州寻我家老头的旧部,这事儿是她不让告诉你。”
  “你寻老侯爷的旧部,要是不成呢?咱们还能在这喘气吗?”
  “尧州往绀城传信得过定州。”谢旻允避开他的怒火,“若不成,我自会将人拦下来。”
  “那也太冒险了!要是打输了呢?谁来担这个后果?”魏乾怒道,“你们当那巴图是什么人?”
  三人异口同声:“疯子啊。”
  魏乾一噎。
  “我昨儿都跟你说了,对付疯子,就得比他还疯。”冯成说,“你看,这不就栽跟头了嘛。”
  魏乾冷哼:“回去得好好说她几句。”
  这便是哄得差不多了。
  冯成正色说:“往后的仗可不能这么打,巴图是疯子,却是个精明的疯子,敢下重饵、担重损,败则惨败,胜却都是大胜。这回是他想赌,姑娘也想和他赌,单看老天更向着谁,日后再不会有这般好打的仗。”
  “他轻敌了。”
  魏乾缓过神问:“那些俘虏怎么办?”
  温朝平静道:“杀了。”
  “那个将领呢?”
  “杀。”温朝抬首,“将他的头砍下来,丢去交战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除了一个被秃鹫撕裂的头颅,他们什么都别想找到。”
  魏乾原本怕他年轻心软,准备了一肚子话劝他狠心,然温朝所言正合他心意,于是转身就要走。
  冯成一并离去。
  谢旻允饮了茶问:“川连呢?平日人一出去他便来了,今儿怎么没见?”
  温朝轻叹:“说要跟着打扫战场。”
  谢旻允将茶盏扣放在桌上:“听空青说你给他找了个玩伴,那孩子死在里面了?”
  “大约是吧。”温朝平静道,“小孩子心思,谁知道呢。”
  谢旻允说:“川连还小,让他回关月那儿吧。”
  “他在军中是斥候,今年十四……”温朝忽然笑了,“不对,十三岁,我答应带他回沧州去。”
  战场不是什么能一诺千金的地方。
  谢旻允叹息:“川连还小,在云京时我爹最喜欢他。”
  “空青。”温朝吩咐,“去寻他回来吧。”
  春日里的明快诺言,终究落在了暗色的河谷里,与大火一道深埋焦土之下。
  待来日青葱再起,也不会有谁再记得了。
  日渐偏西,掀开帘子便是天际金黄的云海。
  谢旻允清清嗓子:“你睡醒了吗?”
  “就没睡着。”温朝揉着因彻夜不眠发昏的脑袋,“你怎么还在这?”
  谢旻允合上书:“等你啊。”
  温朝还在犯困:“有事吗?”
  “我原想着让你睡上两个时辰。”谢旻允说,“既然没睡着,那便出去追会儿冷风清醒清醒。打仗几天不合眼都是常事,你这般不经熬可不成。”
  温朝很坦然:“前几日也没睡好。”
  “先去办正事。”
  温朝点过头又觉得不对:“什么事?”
  谢旻允定定看了他半晌,一字一顿道:“去、青、楼。”
  温朝这才想起,先前关月嘱托过,有个地方要他们走一趟。
  “别小瞧了勾栏瓦舍。”谢旻允顿了下,“不知有多少消息是从这些地方出去的,老狐狸们素日里装得持重端方,床笫之间说得话最真。”
  温朝许久未言语,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谢旻允以为他是不信:“先前在云京同你提过一处暗园子。你表兄闯祸来求人那回。许多年前刑部有一桩贪墨案,当时的刑部尚书姓韩,他原本可以明哲保身,却偏偏扯出了这处园子的事情。”
  温朝颔首:“有所耳闻。”
  “他既扯出这桩事,便是不打算要全家老小的命了。”谢旻允说,“那案子不小,非他独力所能为,但最终由他一人承担。毕竟那园子若真查起来,半个朝廷都陷在泥里抽不出身,于是他们不谋而合,将罪责一概推给韩府。”
  “父亲提过,韩尚书为人公正磊落,或许只是给人当了替死鬼。”
  “他是否公正磊落不要紧、是否真有罪也不要紧。”谢旻允笑了笑,“恶人成群,自保的上佳之道是与其为伍,次之则是视而不见。因为斗不起,也斗不过。有韩尚书的血,他们便不会互相背叛,若有人想追究旧事,也只会落得一般无二的下场。”
  “嗯。”温朝起身拿披风,“只是你为何如此清楚?”
  谢旻允应道:“从小见得多了。”
  温朝停步,回身看着他:“我不是问这个。”
  他问的是谢小侯爷为什么如此清楚
  青楼。
  谢旻允一噎,清清嗓子说:“我在云京就是玩儿,除了混迹勾栏瓦舍还有什么事可做?”
  温朝淡淡嗯了声。
  青楼这种地方,温朝是没去过的,别说青楼,他连歌舞坊都没怎么去过。
  一是温瑾瑜和冯成一文一武压得他没空喘气,二是他于音律一途不甚精通,在定州又没什么好友,总不能带温怡去。那他回家就得被爹娘打断腿。
  侯府的家教其实并不算宽松,虽然谢旻允嘴上说得很像一回事,其实他只去过歌舞坊。云京城里的往来交际围着勾栏瓦舍打转,自然避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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