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看着十三四吧。”空青说,“公子怎么想起问这个?”
  温朝并未答他:“十三四……也不小了。”
  他十三四岁在军中时,也是人人护着。
  但定州有冯成。
  冯老将军教人习武,一向用拳头说话,半点没良师益友的样子。
  温朝那时常被冯成揍,好容易逃离校场,回到家还有爹娘笑眯眯等他背书。偶尔冯老将军还会跑来郁瑛巷找温瑾瑜喝酒,半醉不醉时最喜欢找人打架。
  然放眼定州,并没有能和冯老将军一较高下的壮士。
  温朝离得近,于是首当其冲。
  在冯老将军的折磨下,温朝愈发能打,性子便跟着
  野了许多,渐渐能将旁人打的鼻青脸肿。
  他闯完祸,温瑾瑜上门给人家致歉,再将他拎回来在院子里罚扎马步。然温瑾瑜去学堂教书,一时忘记了自个还有个儿子在院里受罚。
  偏温朝那时很老实,父亲没发话让他走便绝不偷懒。
  于是他平白淋了半日雨,当晚就病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父亲讲,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要他日后好好记在心里。
  温朝那时在想,他病着父亲还不忘教他背书,自己会不会是爹娘捡来的。没等他想明白,温怡夜里抱着糖盒子偷偷溜进来,软糯糯说药苦,哥哥吃糖。
  他忽然觉得是捡来的也没什么要紧,有妹妹就行,这便是他家一贯的父慈子孝。
  病才好第二日,冯成便又将他拉上校场。
  “公子?”
  温朝回过神:“你方才说什么?”
  空青笑了笑:“也没什么,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小时候的事。”温朝说,“你让川连带那孩子来,我想见见。”
  一碗清粥见底,帐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仔细些还可以听见两个小孩纠结的声音。
  “哎呀你怕什么!公子很好的,一点儿也不凶。”一听就是川连。
  “我怕……”
  “你别怕!”
  温朝听得好笑:“川连,进来。”
  川连半推半拖将玩伴领进来:“公子。”
  他身旁的少年身量矮一些,看上去局促不安,只一味低着头。
  温朝怕吓到他,轻声问:“你叫什么?多大了?”
  他还是不说话。
  川连急得跺脚:“他叫小五!年纪……年底就十四了!”
  温朝端了茶:“比川连大一点。”
  “公子!”川连撇撇嘴,委屈道,“我十三!不小!”
  温朝失笑:“你才满十三多久。”
  川连哼了声:“那也是十三了!”
  小五也笑了。
  “不怕了?”温朝问,“你平时在军中做什么?”
  “斥候。”他小声说,“平时不做什么事,哥哥们都很照顾我,只在营地里帮忙传个信。”
  “军中还有和你一般大的吗?”
  “有。”小五又低下头,声如蚊讷,“但他们和我不一样。”
  温朝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家在哪?”
  他耷拉着脑袋不作声,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我知道了。”温朝说,“你若愿意,日后可以和川连作伴。”
  小五抬头看着他,仿佛有些迷茫。
  “这并非命令。”温朝轻笑,“我们启程回沧州前,你给个答复便好。”
  “将军,我愿意的。”
  “好,你们出去吧。”
  川连拉着他欢天喜地去玩儿了。
  空青看着两个小孩儿的背影笑了笑:“我瞧这孩子没什么特别,公子喜欢他?”
  “川连喜欢。”温朝说,“他难得有个玩伴,带回去也好。”
  “公子不查查这孩子的身世?”
  温朝反问他:“你没查过?”
  空青讪讪道:“查过了。”
  “军中年纪小的不止他一个,讨人喜欢自有过人之处。”温朝说,“川连与他差不多大,回去请个先生一并教导吧。”
  空青对他的安排并无异议,轻咳一声说:“只是公子,听说你从前在军中也很讨人喜欢,这话听着像在自夸。”
  温朝转过目光:“你近来胆子大了许多。”
  空青呵呵笑两声,收起案上的碗就要跑。
  “回来。”
  空青停在门口:“公子要去见郑崇之吗?此人任绀城知府多年,狡猾得很,是个谁都不得罪的主。他私收银两放江淮来的富商入城,好在魏将军及时察觉,将人拦下了。”
  “让医馆多留心。”温朝言简意赅,“谁知道是否有未察觉的。”
  空青应下:“那我去备份礼。”
  “不是你。”温朝说,“告诉川连,叫上小五,随我走一趟郑府。”
  “啊?您就带两个小孩儿去?”
  “小孩儿才好。”温朝缓缓站起身,“不易让人生出防备之心。”
  —
  绀城是个紧要的地方,三面环山,只北侧有个小口,连着交战地,极易守难攻。它身后是天阙关,粮草辎重大多要过此处。
  但这样一座边城,却从未有过什么贤明的父母官。
  郑崇之虽贪财,但若比之从前几位,竟是矮子里的那个将军了。
  郑府的下人入内通报,不久郑崇之便匆匆迎出来:“有失远迎,怎么不差人提前告知一声,我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温朝随他入内:“郑大人不知我会来?”
  郑崇之讪笑两声:“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料到您的心思。”
  温朝并不接话,转身对川连说:“你们去玩儿吧,我和郑知府有正事谈。”
  两个小孩儿点头如捣蒜,转头在郑崇之有不少名贵物件的院子里乱窜。
  郑崇之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说什么。
  温朝虽一直笑着,眼底却始终有疏离,半点儿没有要拦着两个小孩儿的意思。
  郑崇之有苦说不出,面上逐渐狰狞,进屋还不忘朝往门口瞟。
  “这茶盏不错。”温朝将茶盏转个圈,轻放在桌上,“郑知府好雅兴。”
  “这……都是民间的次品。”郑崇之说,“让将军见笑了。”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颜色真是漂亮。”温朝饮了茶,“我儿时长在云京,这次品良莠难辨,我一时走眼,倒让郑知府看了笑话。”
  郑崇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干笑两声,在旁如坐针毡。
  “在其位,享其荣。”温朝将茶盏推到郑崇之那一侧,“我无意寻知府大人的不是。”
  温朝见他不出声,又说,“军中难捱,我总要累些军功,才好免于仰人鼻息度日,您说是不是?”
  郑崇之原以为他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听话头又不像,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
  “在下守着绀城,多年来未出过大错,不过享些清福罢了。”郑崇之笑起来满脸横肉包着五官拧在一起,“伤天害理的事情,在下没做过、没做过……”
  “您是个好官,日后在这个位置上如何行事自不必我挂心。”温朝说,“只是这一向江淮不安定,绀城正是用兵之际,我需给您提个醒。”
  温朝拂开茶沫,赞了句郑崇之府上茶好,再没看他一眼。
  只要不在用兵时添堵,他这个知府就能坐得长久,这个意思郑崇之心里很明白。
  郑崇之说:“厨房已备下晚膳,咱们移步吧。”
  饭菜上桌,侍女也入内。
  琴笛歌舞一应俱全,如大宴一般热闹。
  温朝端详片刻手中酒杯,轻轻笑了一声:“这也是次品?”
  郑崇之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我记得早年,少将军曾来过绀城。”温朝依旧不看他,“他为难过知府大人?”
  “不、不曾。”
  “知府大人好像很怕我。”
  温朝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袖:“在下今年不过十九,素日在军中,连个校尉也敢给我脸色看。”
  郑崇之脊背上寒毛耸立。
  “我不过随口一问。”温朝笑道,“知府大人坐。”
  “是是。”郑崇之拱手,吩咐道,“去,将我那坛罗浮春拿来!”
  与此同时,外间疯玩的两个小孩儿目瞪口呆看着鱼贯而入的侍女。
  川连呆呆问:“这是要给公子找媳妇儿吗?”
  第26章
  他们至晚方归。
  魏乾急得在门前打转,见到人忙迎上去:“尧州来信了,说他们精锐仍在绀城附近,那山里锁着两万人好几日了你得拿个主意,再这么等下去咱们……”
  “魏将军。”温朝打断他,“点兵吧。”
  魏乾一怔,想说话一转眼瞧见周围许多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不肯去,只好随温朝一路到帐里。
  左右方退下,魏乾急道:“你这时候点兵作什么?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自然是打仗。”温朝说,“去山谷里打仗。”
  帐子里静了一瞬。
  “你疯了吧?如今精锐仍在,咱们进去非给人囫囵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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