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如果真由我说了算,你走,并且把避子汤给我。”他留下来,正中下怀,方便她动手杀他,但越是这个时候,越得冷静,不可露出破绽,引他怀疑,“你,做得到么?”
  她明白怎样做会触怒他,她在故意激怒他。
  看样子,她很想他留下来。
  “这可是你自投罗网的。”
  他扳住她的脖颈,提到面前,落吻。
  他动了真格,她成功了。
  他牵引她,双双倒入床帐,比曾经的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
  他疯狂地从她身上摄取慰藉,以此来平复多日以来的失意与愤怒。
  她是点燃他的火线,亦是化解他爱恨嗔痴的良药,许多年前就是了。
  意乱是他,情迷也是他,薛柔像个局外人,斜眼看床里侧,小小的缝隙底下,藏着她亲手做成的武器,当这场战争结束后,他拥她进入梦乡,防备最弱之时,它就会发挥它的作用,淋漓极致地。
  她空前地镇静,透过摇曳的纱幔望向窗外,不知几时,黑夜不再纯粹,掺杂了纷扬的白——下雪了,大抵是这个冬日的最后一场雪。
  耳际喷洒而来一声叹息,薄薄的床纱摇啊摇,到底安静了。
  他们都洗洁,岑熠去洗,薛柔也去洗,但薛柔动作快些,先一步返回,躺在了床内侧。
  他回来了,搂她在肩膀上,说:“朕累了,你也累了,睡吧。”
  似乎暗含某种深意。
  薛柔没听出来,在明暗交杂下,颤抖地闭上眼。
  她没杀过人,有些恐惧,但一想到将杀之人是为岑熠,兴奋又涌上来,占据上风。
  她不觉,除却眼皮,她的气息也不安宁,紧贴他肩膀的心脏同样——她非常紧张。
  盯着她看似宁和的睡容片刻,岑熠阖眼。
  煎熬的等待中,他的呼吸终于清浅,是陷入睡眠的表现。
  薛柔一再谨慎,不敢轻举妄动,先尝试于他的拥抱之间动一动身子。没反应,她顺利脱离开来。
  她又轻轻唤他的名字,只见他神容平淡祥和,不曾回应。
  很好,很好。
  她的胳膊一点一点蹭着褥子,探向绳索藏身的地方,而眼光从头到尾为他所停驻。
  她怕,怕他中途醒来,撞破计划。
  他睡得意外地熟,看来是真的疲惫。
  绳子到手,薛柔悄然抻开,然后凑近岑熠,做鬼似地扶起他的头,将绳子穿过去,套上他的脖子,再交叉绕几圈。
  只差那么一扯,他就会死。他一死,九哥哥和崔介就安全了,她也解脱了,局势仍可力挽狂澜,天下依旧是薛氏的大周。
  没什么可迟疑的,她拽紧绳子另一端,咬紧牙关——手腕突然被掐住,底下人骤然睁眼,低低地笑起来:“原来如此。”
  话音一落,地位扭转,他翻身欺上来,手掌按在她的锁骨,没有刻意收着气力,犹如一块生铁,堪堪把她轧碎了。
  “朕明明给过你机会,是你不珍惜。”他的笑自喉管迸出来,宛如野兽的低吼,“现在却想下手?晚了。”
  是的,他给过她取他性命的机会,是她错过了。
  他也很吝惜的,一次没抓住的东西,绝不会施舍第二次。
  薛柔怎么甘心!
  她放下一切顾忌,手脚并用,抵死反抗,同时大喊:“你死,你死,你死!”
  岑熠是疲倦,但制伏一个她,不在话下,他单手钳住她的两个手腕,再以她用来勒死他的绳子,缚上去,紧紧缠绕,令她尝尝作茧自缚的滋味。
  “既然你不想歇了,好,满足你。”他俯身,近她的耳边,冷眼看她眼尾滑下来的一行泪,“顺便看一看,今夜要死的人,究竟是朕,还是你。”
  第53章
  谋杀失败后,薛柔又失去了自由出入的权力,谷雨惊蛰奉岑熠的命令,一天十二个时辰轮流贴身服侍,夜里也不松闲,若他来留宿,则搬铺盖在廊下值夜,若因国事绊住脚过不来,则在屋里的外间值守。
  如此高强度的监视看守,将持续到下月完婚前夕。
  自尽不得,杀他不成,薛柔委实穷途末路了。
  日子一天天流逝,良辰吉日近在眼前,她心灰意懒,切实感觉生活无望,谁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兜头砸下来:
  南边一带频繁爆发动乱,纷纷扯起直捣黄龙,诛杀岑贼,反邺复周的旗帜;最要紧的是,崔介薛通两人越挫越勇,飞书与各地誓死效忠大周的子弟达成一致,兵分各路北上,约定终于冀州汇合,势必一举诛杀逆贼,还政治清明、山河无恙。
  一个两个硬茬造反不足为惧,如此之大规模地起义,必须重视起来,故岑熠不得不下令推迟婚期及封后大典,待叛乱得到镇压,再举行。
  薛柔大喜过望,重燃求生欲望,无时不刻祈愿他们可以逢凶化吉,早日兵临京城,将岑熠绳之,扭转乾坤。
  怀此心境,她开始旁敲侧击向每一个踏入住处的人打听外界局势,承乾宫上下皆是岑熠的好狗,自然不会依她的,倒是薛嘉,三天两头过来进那些个“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谗言,为了打动她,不惜私下里且殷勤传递战况,末了语重心长地说:
  “妹妹你看,我不是害你,我真是为你着想。你也别急着骂我狼心狗肺,横竖你想重获自由的话,等九弟和崔介顺利打进来是一条明路,而暂时和那位低个头,让他对你放松警惕,进而从长计议,这是一条暗路,也是退路。你不妨权衡一番,我说的有没有几分道理。”
  她的歪理邪说,薛柔多一个字也不想听,冷笑嘲讽:“好个八姐姐,你既一心向着那狗东西,不若你也改姓岑好了,你们继续哥哥妹妹亲热。”
  薛嘉究竟演不下去和颜悦色劝说的戏码,蹭一下站起来,铁青着脸说:“你以为你现在还是谁,一个关在笼子里日夜和男人媾和的娼妇,又比我高贵多少!我若不是迫于无奈,你是死是活,我一根手指头都不想沾惹!”
  薛柔从不惯着她,板着面孔回怼:“哦,我说呢,你成日跑得这么勤快,敢情是有什么把柄在岑贼手里攥着,才从我这儿做文章,给自己盘算呢。薛嘉啊薛嘉,你真真对不起父皇十几年来对你的疼爱,更配不上皇室的教养。
  依我看,你和那姓岑的,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男女!”
  薛嘉脸面胀得通红,气得哑口无言。
  薛柔怎么辱骂自己,她都无所谓,偏偏将她和岑熠挂上钩这件事,她无法容忍,因为她真实地对他产生过好感,倘非他无情无义,将她推给崔碌,她恐怕于今也断不了念想。
  “你懂什么!”薛嘉难以自抑,垂泪满面,“你自从出生起,就是所有人眼里的宝贝,丢一个眼神动一根手指头,天底下的奇珍异宝就推到你面前,随你挑选,哪怕这样优越的待遇,你还不是不学无术,烂泥扶不上墙?而我呢,我处处比你努力,样样比你强,却都看不见我,都拿我当透明人……凭什么,凭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我吃的苦太多了,够了,我不想再被崔家连累,只是求自保,有什么错?反倒是你,因为你一个人,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崔家如今家破人亡,不正是被你害的吗?你有什么资格谴责我?!”
  薛嘉陈辞密集,薛柔插不进话,然纵使插得进去,亦百口莫辩。
  岑熠的恨起始于她,她得到报应,天经地义,那旁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却也身陷囹圄,不得善终。
  她,薛柔,是个害人精,罪该万死。
  她不搭茬,薛嘉也慢慢平静下来,抹干净泪,复跟个没事人似的说:“事到如今,弥补已是空谈,你能做的,就是安安分分的,不要惹是生非,他是连你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碰的,对别人可十分果断狠辣,别指望留一点情面。薛柔,你就好吃好喝、穿金戴银地当你的金丝雀,少整幺蛾子,从此息事宁人,成不成?”
  薛柔肯不肯听从,薛嘉没底,该当留下来继续磨一磨的,但她自个儿着实待不住了,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落荒而逃。
  这天,薛柔想了很多,脑子乱成一锅粥。
  晚间岑熠没来,她早早关上眼帘,乱哄哄做了一整宿的噩梦。
  梦里岑熠抓着她高居城楼,下面刀光剑影,浮尸遍野,崔介和九哥哥仍在挥剑浴血奋战,一眨眼,城楼上万箭齐发,他们俩身中数箭,成了刺猬;她哭着喊着,岑熠则掰正她的脸,逼迫她瞪大眼看清楚那两个“刺猬人”是如何倒地的,又如何死不瞑目的——
  “你不听话,他们便是这个下场。”他笑吟吟地说。
  这个梦境,如同一缕幽魂,由此缠上了她。每每惊醒以后,背上冷汗涔涔。
  日复一日地熬煎下,她养成了半夜洗澡的习惯,然而,洗得净汗珠子,洗不净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真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日,不是岑熠死,便是九哥哥和崔介亡,可她居然帮不上一点的忙……真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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