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可面对的是皇帝,程胜没那熊心豹子胆推卸责任,一边重重磕头,一面哀切求饶:“奴才没用!奴才该死!但……但求陛下念在奴才效忠您这么多年的份上,留奴才一条狗命吧!”
一只靴子直直踩上程胜俯低的脊梁骨,程胜的脊背,随之塌陷下去,下巴杵在地上,粒粒灰尘扑入鼻子,竟连疼都喊不出来,顶顶狼狈。
“当朕的狗,就该有狗的觉悟——”薛怀义“铁面无私”道,“听话的狗是不会拿忠心主人为筹码讨价还价的。做不到本分听话,那继续留着你这条命,显然碍事。”
薛怀义拿起脚,很是轻盈,程胜却难以爬起来了。
“来啊,把他丢湖里。”
——沉塘,活活淹死。
一个自恃有功而到处作威作福的奴才,留着喘气到今天,已然是皇恩浩荡。
薛怀义所需要的,是绝对的服从,生或死,均三叩九拜千恩万谢的那种。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奴才一抓一大把,多的是人为他肝脑涂地。
火把,追兵,薛怀义,湖水……薛柔猛挣扎,看见了灰蒙蒙的天。
原来,死后的世界里,天色是灰白的吗?
“公主?”
霁蓝提半桶银碳,打起门帘进屋来,及至往火盆里添碳,便瞅着两眼呆愣的薛柔,顿时喜之不尽,快步过去细细确认一番,昏迷好几日的薛柔确实是转醒了,忙不迭叫外头扫雪的两个小宫女分别去禀告皇帝、请太医看诊。
吴太医如疾风,照理,薛怀义亦应如骤雨,而前后脚赶来,然而最终到场的仅吴太医而已。
把过脉,吴太医表明病情无大碍,至于那日从高墙上摔下去前胸后背疼痛难捱,是扯着筋的缘故,未伤着骨头,坚持服药静养些时日就成。
送走吴太医,霁蓝悄悄叫上刚刚差去回禀皇帝的宫女,寻个僻静处问话:“你是怎么和陛下说的,陛下为何没来呢?”
那宫女一五一十回说:“我就说公主醒了,陛下只管低头看奏折,口里‘嗯’了一下,就让我出去。我也猜疑,专门在附近等了一会,实在等不见陛下才回来的。”
当时为了公主,陛下盛怒,不惜把个程胜给活活儿淹死,现今公主可算清醒,反倒平静如水。
霁蓝颔首放那宫女走开,一道寻思,毫无头绪。
接连半个月,薛柔这厢无一人打扰,十分宁静,她呢,自从死里逃生以后,较之从前更为沉默寡言,一整天下来,嘴皮子底下零星蹦三两个字就算好的,药、饭也是可着用,一个人跟一撮死灰似的,青萍霁蓝看在眼里,心都快操碎了。
今儿,二人私下计议,趁散朝的空档,去御前表一表情况,天子毕竟是天子,肯定比她们有法子。
霁蓝贴身服侍薛柔,走不开,青萍因掐着点去的。
不和薛柔较真的时间,薛怀义勤勉朝政,当下正坐在书房阅览奏折。
程胜惨死以后,他的干儿子冯秀得以提拔,此人心眼子实诚,每每逢人总是憨里憨气的,青萍等辈对其人印象蛮不错,远超程胜,偶尔打着照面,都情愿同他攀谈几句。
便是冯秀在门外侯着,瞧见青萍过来,低声示意:“陛下不大高兴,要没什么要紧事,改日再求见吧。”
青萍蹙眉,显露讶异之色:“谁惹陛下动气了?”
又解释因由:“我是为公主来的,是万分要紧的事,靠不了后。”
冯秀欲言又止,待说明也含含糊糊的:“具体的,你就别问了。既然是为公主,那你等着,我先进去通报一下。”
青萍点头,目送冯秀入内。
不多会,冯秀带话出来:“今晚把门开着,陛下要过去。”
青萍不好多言,告别冯秀。
夜,门户大开,青萍约着霁蓝伸长脖子望了又望,始终不见御驾,心里起疑,嘀咕起来:“马上子时了,陛下还来吗?”
及待答,远处一闪一闪,赫然是有人手里提着的灯笼,霁蓝忙扯扯青萍的衣边,提示噤声。
果然,冯秀亲自挑灯,后头跟着两个宫女,随薛怀义漫步前来。
经过眼前之时,霁蓝偷摸一瞥,但见俩宫女手中各自举着个托盘,盘里盛着一坨条状的东西,走起路晃到那东西,还叮当作响,怪吓人的。
霁蓝也不敢直眼盯着瞅,默默迎一行人入屋子,面迎光芒,那神秘之物彻底暴露真容——两根手腕粗细的铁链子,估计抖开来足有一个人那么高!
青萍也在场,同霁蓝默契地大惊失色。
薛柔不管他们,裹着被子面朝里而卧。
薛怀义款款走近,忽然一把揭开被子,揪她起来,挑眉微笑:“手脚总是不老实,不妨捆起来,就哪里也去不了了——好妹妹,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第47章
冰冷的、坚硬的镣铐,那是为薛柔特意铸造的枷锁,势必囚她一生。
“回答朕,”薛怀义将她扯得更近,“是不是只有戴上它,你才能乖一些?”
薛柔哧的一笑:“我跳墙跳湖,摔的淹的都是我自己——这条命是我的,你发什么脾气?”
他因何而恼怒呢?
正是她屡次三番妄想摆脱他的掌控,甚至一次比一次放肆,宁可豁出性命去对抗他。
她是他的,身子是,心灵是,性命也是,未经他同意,妄图寻死,是罪上加罪!
“你的?”薛怀义盲撕开她的寝衣,惊得后面几个人飞快垂头回避,他灼人的视线射在她胸口那两个黑字上,讽刺且轻薄,“你浑身上下,有什么还是你自己说了算的,嗯?朕的好妹妹。”
薛柔破罐子破摔,也不惦记寻衣物遮挡露在外面的肌肤,反手拔下头上的簪子,笑面直视他:“你以为,凭这两个字,你便好对我随心所欲了是吗?薛怀义,你是不是太妄自尊大了。”
薛怀义傲视她,眼中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此刻,他很不满,不满了
就会生气,生气了就要以鲜血来化解。
他丢开她,说:“那你可以试试,试一试究竟是朕妄自尊大,还是你自欺欺人。”
薛柔坦然承下他的挑衅,在他狂妄的注视下,挥簪刺向纹在心口上的字迹。
簪子尖利,她也用力,顺利破开口子,血液凝聚为饱满的珠子,化身为一条血线,扑簌簌堕落。
“看好了,看看你自以为的烙印是怎么被我一点点抹除的。”并不感觉疼,反而前所未有地兴奋,“薛怀义,你可千万别眨眼。”
——看看清楚,他所谓的占有,在她这里,不过是他的一场臆想,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簪子扎进她的血肉下,她笑靥如花。
由浅入深,从左到右,她的胸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皇兄”二字,他铸下的印记,烂在了赤红之下,再也无法辨别了。
薛怀义伸手,夺走那枚染血的发簪,狠心一掷,竟当场断裂。
“你好大的胆子。”他的手,横在薛柔修长的脖颈之间,指尖挤压出失血的白色,“你是不是以为,你在我这,可以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永远地横行霸道下去?”
以我自称,是他怒极的表现。
握住脖子的力量不断加大,再收紧,薛柔呼吸困难,却拼尽全力扬起唇,扭曲的笑颜包裹着得意。
他急,他气,他输了。
指节之下,她的气息不可逆转地走向微弱。
她的眼睛通红,凸起道道红血丝,可她依然喜眉笑眼。
她不怕死,反过来,没有一天不想求死的。死了,就是解脱。
薛怀义豁然回神,猛收手,适才捏在股掌之间的人颤颤巍巍跌倒,脸埋在衾被里,肩胛骨起起伏伏,奄奄一息。
如若他未尝及时醒悟,将力度一贯到底,她真的会死的,那绝对不是他乐意的结果。
“好一出激将法,险些中了你的圈套。”薛怀义恢复理智,略一思索,尽然洞察。
他抬一抬胳膊,动一动食指,叫青萍霁蓝过来,平平道:“给公主包扎好。”
二人惶恐照办。
及处理伤口完毕,薛怀义又说:“把链子拴上,每日饭点解开,其余时候不准轻举妄动。”
令是传达给青萍霁蓝两个的,但她们俩闻之,双双惊恐不已,呆傻地杵着没动弹。
“聋了?”薛怀义冷漠道。
俩人浑身一激灵,省去废话,忙托起那粗长的铁链子,强忍不适,先后将薛柔的手脚铐起来。
“希望下一次见面,你学会了审时度势,明白现如今该对谁摇尾乞怜。”薛怀义仍出去两把系在一块的钥匙,青萍手快,双手接着,“别白白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啊,十、妹、妹。”
最后三个字,叫他故意拖慢压重,极具压迫感。
手脚上铁链子的重量占去了薛柔全身的一半,生生把她整个人压垮了,她缩成小小的一团,驼背趴在榻上,屈辱的泪水闷在松软的被褥里,一呼一吸,鼻子里发酸,嘴巴里发咸,心里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