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见薛柔反驳,薛通摇头喟叹道:“妹妹,你这个样子,还是别去了,且好好在坤宁宫养病吧。”
  薛柔仍然偏着头看窗外,手却悄无声息抓住了三喜,三喜心领神会,代为传达心意:“崔老夫人待公主和善,公主舍不下……”
  薛通宠她归宠她,关键时候可拿得住主意,果断道:“旁的事,我全能满足你,独独此事,不行。”
  怕断了念想,她又伤感不住,忙软和了语气说:“十妹妹,看顾他人的前提,是要照顾好自己啊。你还有娘娘,还有崔大人,还有我们这些哥哥姐姐,我们都盼望你早日走出阴霾,做回那个快快乐乐的小十。”
  薛通也是个性情中人,越劝越心酸,隐含哭腔:“妹妹,安安心心养身体,别余的,顺其自然吧。”
  薛通的一席掏心窝子话,薛柔听进去了,慢慢松开三喜,将头枕在内壁上,微末地点点头。
  屋漏偏逢连夜雨。
  强打精神支应完先帝后事,皇后病来如山倒,无暇照应薛柔,因割舍不下她,便叫来太子妃王媖,虚弱嘱咐:“你妹妹的情况不宜在我这耽误,就让她住去东宫,我知你是个稳重细心的人,把她交到你手里,我心才能安。”
  王媖别无他言,当即命人收拾出漱玉轩,那处明亮开阔,又幽静,适合养病。
  薛柔自然抗拒,然则皇后心意已决,若强硬顶撞,保不齐加重病情;几番权衡,她违拗意愿,答应搬去东宫暂住。
  第25章
  薛柔住去东宫的第五日,崔介方才闻风,一晃神,递向崔老夫人口内的汤匙响当当滚到地上,惊得在院里晒被子的碧绦急忙丢手回屋查看。
  见地上跌着一个勺子,而崔介状如失神地靠榻脚坐着,碧绦便弯腰捡起勺子,凑上前询问:“二少爷,您是不是累着了,要不然就让奴婢照顾着,您回去歇歇吧,好几日没合眼了。”
  实在话,崔老夫人情况不乐观,恐怕就这三四日的活头了,寿衣、寿材等一应丧葬用品也都预备齐全了。
  府里上下都心如明镜,偏偏崔介不信,或是不愿信,没日没夜守护病榻,油尽灯枯之人,哪里喝得下药,可他就是凭着一腔执念,一日三顿,顿顿不落,人人规劝,均于事无补。
  崔介一颗心分开两半,一半留在此处,一半飞越重重宫墙,缠上了东宫。
  她在东宫,与太子低头不见抬头见,他无论如何不能安心。
  顺应真心实意,崔介站起,将药碗交与碧绦:“我有急事,出去一趟,会尽快回来的。”
  太子不好应付,他无法确定顺利从东宫带她出来需要多久,只好说尽快。
  云澜才牵马出来,未及崔介整装上马,余夫人不知从何处闪出来,一把抱住崔介的胳膊,容色急切:“明夷,家里闹成这副光景,你打算上哪?”
  崔老夫人三个儿子,四个孙子,一个孙女,中用的区区两人而已,大儿子崔安算一个,剩下的就是崔介,而泱泱大家,光崔安一个老头子焉能照料得过来。
  换言之,崔介撂挑子一走,那崔家没准就乱了。
  崔介抽手,简单向余夫人解释:“皇后娘娘病了,不便照拂公主,儿子去接她回家。”
  余夫人一摔手,忍无可忍:“公主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多的是人给她使唤,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明夷,你是最识大体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余夫人遥指着崔老夫人院子的方向:“你祖母没两日了,你这一去,便不怕错过你祖母的最后一面?你也休提进不进宫的,我第一个不同意!”
  说罢,喝令云澜将马牵回马棚。
  云澜进退两难,举步维艰,拿着马鞭不知所措。
  一个崔老夫人,一个薛柔,崔介谁也割舍不下,一时踟蹰不前。
  正是此时,不远处响起四声钟声,经分辨,是崔老夫人的院子。
  余夫人脸色煞白,嘴唇张张合合,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祖母……”
  崔介呆望这丧钟敲响的去处,心里好似被挖空一般,连动身前往也忘在脑后了。
  反而是云澜,平素和老夫人的关系不照主子们那么深,心情起伏不大,尚存提醒余夫人、崔介的理智:“夫人,少爷,别争了,赶紧过去吧!”
  母子俩双双回神。
  余夫人看看崔介,叹道:“孰轻孰重,你自己拿主意吧!”
  崔介强行恢复镇定,转头解下自己随身的玉佩,给云澜,并交代:“你套上车,火速去东宫,把公主接出来。”
  云澜端着玉佩,犯了难:“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崔介冷冰冰且肯定道,“她看了玉佩,知是我的意思,不会拒绝的。”
  她厌恶太子,安肯在东宫住下去?
  一定是顾及皇后安排,不忍违背,才迫不得已为之。
  时间紧迫,崔介不宜逗留,自抬腿而去。
  云澜不敢懈怠,揣好玉,风风火火离家。
  初临帝位,百废待兴,薛怀义日理万机,废寝忘食,无暇其他,连薛柔搬到东宫的消息,亦主动隔绝在外,直至手头上的杂事处理得差不多,有喘息之机,才通晓。
  薛怀义传唤程胜——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程胜摇身一变,接任龚福的位子,当上了大内总管:“十妹妹仍在东宫住着?”
  登基以后,他从东宫迁至乾清宫,并非先帝生前居住的太极宫,只因他发自内心厌恨先帝,醉酒强迫他母亲后又弃如敝履,恨屋及乌,那座宫殿当然安居不下。
  程胜说:“是十公主自己不情愿搬离东宫,太子妃……皇后娘娘她也不好勉强,便由公
  主心意了。”
  新帝承祧,前朝后宫大洗牌:
  尊太后为太皇太后,移居仁寿宫;尊皇后为太后,迁居慈宁宫;册太子妃为中宫皇后,居坤宁宫;先帝其余的妃嫔,按惯例安置。
  前朝则以王中书令为百官之首,另外又提拔了几个官员,分别担任三省六部要职,以分散王中书令之势,谨防一家独大,功高盖主。
  闻言,薛怀义浅露笑弧,褪下朝服,着一袭玄色常服,意欲往东宫探望薛柔。
  到底今时不同往日,程胜追着建议:“陛下,坐龙辇过去吧。”
  深剖程胜内心,其实他怀着一层向薛柔昭威耀武的意味:想当初,十公主千方百计凌辱陛下,如今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手握生杀大权,何不摆一摆天子的威严,看十公主怎生是好。
  程胜所想,薛怀义洞若观火,微微一笑:“不必。走一走路,顺带活动筋骨了。”
  昔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乃卧薪尝胆,权宜之计,并非当真怕她。
  今夕身处万人之上,更用不上故意作威作福了,毕竟,她整个人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下,何必多此一举呢?
  当薛怀义漫步至东宫外之际,正碰上云澜掏玉朝守卫说明来意:“我奉我们少爷,翰林院的崔大人之命,接我们少奶奶回家养病。”
  两个守卫面面相视,暗暗一寻思,驸马要带公主回家,合情合理,便让开前路,放行。
  云澜松一口气,收好玉,刚刚举步,身后陆续传来“参见陛下”的声音,心下大惊,急转身行礼:“小人见过陛下……”
  眼前的新帝,以前的太子,屡次三番待崔介不和气,云澜看在眼里,隐约担忧起现下的处境来。
  “朕听闻崔家近日不甚太平,十妹妹身子不好,不可操心,就留在宫中休养,朕会上心的。”一如当时金銮殿外晾着崔介那次,薛怀义游刃有余地无视云澜躬低的身姿,只管动用无上威势安排他自己的,“告诉崔介,十妹妹在朕身边,一切安好,他姑且将心力使在崔家事上好了,翰林院那头,亦不消挂碍。”
  公主引不回去,云澜交不了差,只得硬着头皮,鼓足勇气,尝试争取:“陛下,要不要回,该不该回,还是少不了征求公主本人的意愿的……”
  程胜凑热闹凑得上头,端的忘记云澜此举,实属冒犯圣意,理应严厉呵斥。
  薛怀义的眉峰挑起一个戏谑的角度:“朕既是一国之君,也是十妹妹的兄长,莫非你认为,这点主朕都做不得么?”
  云澜诚惶诚恐,连忙告罪:“小人知错,小人告退……”
  薛怀义不稀得盯着,信步入东宫,直投漱玉轩。
  太子晋为皇帝,东宫跟着腾空了,各处杳无人烟,单余漱玉轩沾些人气。
  登基大典于五日前举办,薛柔因病缺席,不过这等轰动,纵不参与,亦从头到尾了然于胸。
  父皇一去,她高傲的心气儿随之扑灭了,加上眼、口俱备受折磨,一分的唾弃都表达不出了。
  “殿下,外边晴着,日头大,您少看一会窗外,当心眼睛疼。”
  三喜谨遵医嘱,既叫她每日见上半个时辰天光,又掌握尺度,绝不拖延,定时定点加以提示。
  薛柔挺配合,自行往里间,避开亮处。可喜昨儿把贝贝领了来,得以撩逗一番,消遣终日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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