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喜一时豁然,笑嘻嘻道:“怨不得您把它宝贝,不对,您是把崔大人当宝贝看呀!”
薛柔啐一口,笑骂:“再胡说,自己去廊下扇二十嘴巴子赎罪。”
三喜告饶不迭,薛柔开玩笑的,不动真格。
待将盒子擦得光滑明亮,悉心吩咐:“明儿一早,你到金銮殿外侯着小崔大人,亲手把它送出去,勿忘了告诉他,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手的,很贵重,千金难买。”
三喜咧嘴回应:“任它再金贵,也金贵不过您的心意。”
从娘胎里落下来,没哪个人,还是个男人,有本事令她上心到这步田地。
毫无疑问,她动心了。
骤然揭破这层,她有些难为情:“死丫头,一套套的村话打哪学来的,仔细哪日叫皇祖母逮着,你要挨板子的!”
三喜笑得直不起腰。
薛柔受感染,也笑弯了眼。
此间欢声笑语不停歇,彼处,螃蟹宴上,沉默严肃。
皇帝与东宫之间的关系,历来逃不开“矛盾”二字。
前者以皇权独尊,后者专等着有朝一日天子殡天,承继大统;整天站着个人巴不得自己早日驾鹤西去,一举接自己的班,换做是谁都难以保持平常心。
总僵着不像话,景帝克服那股子别扭,音调平直:“胳膊怎么伤的。”
平得不似疑问句。
薛怀义起身回话:“儿臣练习射箭,不注意箭脱了弓,射偏了,刚好擦着胳膊飞出去的。皮外伤,无伤大雅。”
景帝摆手令他坐下,不痛不痒说了句“下次专心些。”没有父亲对儿子的关怀,有的只是君臣间的礼尚往来。
如是适可而止的对话,皇后视为家常便饭,许嬷嬷见怪不怪,薛怀义习以为常,仿佛天底下的父子本该就是这样的。
“吃螃蟹吧,放久了快凉了。”
薛柔不在,皇后怏怏不乐,无心多言。
隔天,三喜提前蹲守于宫门外。
接近卯时,文武大臣陆续出现,自觉排队入朝。眼瞅队伍越拖越长,却总不见目标,三喜又急又疑,转头询问一道来的四庆:“什么时辰了?”
四庆答卯初一刻了。
三喜揉揉发红的鼻尖,小声嘟哝:“崔大人这么不守时吗?按他的品格,不应该啊……”
自个嘀咕着,四庆扯住衣袖说:“来了来了,崔大人来了!”
三喜凝睛确认是崔介本人,拔腿小跑去,还不敢跑太快,得时时顾着怀里的宝贝。
“崔大人万福。”
崔介记得三喜,粉白的面颊霎时划过错愕:“姑娘寻我?”
前头的队伍余一大截,有细细道来的时间,故而三喜详尽说明意图,最后把宝贝献出:“此乃公主独一无二的心意,万望崔大人妥善保管。”
今日崔介是最后一个赶到的,跟在长龙的末端,无人打搅。
即便有人,一提薛柔,姑且避之唯恐不及,更不会掺一脚凑热闹。
崔介说:“请姑娘稍后拿与我的小厮云澜就好。还得劳姑娘替我向公主传个话:‘微臣必将视若瑰宝,珍之爱之。’”
三喜喜庆相识一眼,皆读懂了对方眸子里的仰慕、敬佩。
不愧为状元郎,出口不俗,一字一词俱彰显着文人风骨啊!
妥帖交付完毕,三喜四庆手挽手回去交差。
“他的原话是什么,复述一遍。”薛柔簪子别到一半,闻之,暂撇开不管,转头盯着二人的脸面,兴致勃勃道。
三喜好赖跟随薛柔受过学堂的熏陶,认得些许字,懂得些许道理,四庆则不然,只辨别得出自己的名字,转述崔介有水准的承诺之任务,自然而然由三喜肩负:“崔大人说:‘微臣必将视若瑰宝,珍之爱之。’”
分明是三喜在讲话,薛柔却不费
吹灰之力地想象得出崔介说这些话时的表情、语气:
睫毛轻轻覆下,遮去半边眼睛,难辨真色;嗓音沉淀着历经大风大浪的平和持重,可信,可靠。
崔介,崔明夷……属于他的所有,化为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汹涌拍打着她的心防。
她想,以“心动”一词来呈现此时的心境远远不够,大约“沦陷”才够。
第17章
不知不觉到了九月初二,崔家派人送来婚书,上书有崔介的姓名、门第、生辰八字等关键信息,皇后先行展开过目,确认无误,转手于早已眼巴巴的薛柔。
帖子上的字遒劲有力,笔锋犀利,尽管她不曾见过崔介本人的字迹,却有种直觉:这应当不是他所写就——他那样儒雅谦和,笔下的字合该是端正清秀的楷书。
她推断属实,这婚书出自崔介父亲崔寿之手。
并非崔介写不来,而是婚姻大事,只有生身父母才可做主,一脉相传,婚书亦不例外。
至于薛柔这边的婚书,自有景帝主持,早两日抽了个傍晚,伏案一挥而就。
皇后叫许嬷嬷把薛柔的婚书交给崔家人,崔家人毕恭毕敬收好,又奉上一个木匣子,意思是崔介所赠与薛柔的信物。
薛柔眼睛一亮,打开匣子,俨然一枚玫瑰金簪安然躺于内。
执手端量半晌,她欣喜道:“我正好缺一支玫瑰簪子呢,这就送来了,崔大人有心了。”
余夫人身边的邝嬷嬷喜道:“公主欢喜,我们家少爷一个来月的辛苦也值得了。”
薛柔灵敏,抓住关键点,反问:“崔大人一个月的辛苦?怎么一回事?”
邝嬷嬷打开话匣子:“怪奴婢没把话说清楚,该打该打。少爷他得知纳吉日需要赠予公主信物以后,特别上心,筹算亲手打磨一支发簪,先四下打听了一圈您素日喜好的样式,后边就开始上手制作。公主也知情,少爷他白日在翰林院当值,总是天黑透了才回家,一日下来,全凭夜里赶工,每天丑时过后才肯歇下,家里人都担心少爷吃不消呢。万幸这簪子做好了,做工很是精美,不输外面铺子里卖的,您又中意,果真不枉少爷熬这么久。”
薛柔第一次有耐心听完别人的长篇大论,感动不已,掌心的簪子陡然变得沉甸甸的,险些没能托住。
他竟然对自己如此重视,不惜耗时耗力,只为讨她欢心……
“那崔大人他身子还好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出来的声音哑哑的、闷闷的。
邝嬷嬷说:“少爷他底子好,又年轻,一切都好,请公主宽心。”
薛柔忽然生发出一种想见崔介的冲动,无奈礼法在前,越是定了亲的男女,越得避嫌,不到万不得已不见面,直到大婚之日方可大大方方面对面。
“他平安就好。”
薛柔紧紧攥住簪子,因崔介数十个日夜的雕琢,生冷的金钗仿佛染了温度,手心连同心窝,暖洋洋的。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茬子,薛柔忙问:“他给了我信物,我是不是也得给他?”
信物信物,彼此交换的才叫信物。
却是皇后予以肯定的答复:“是这么个理。”
最近皇后忙得团团转,人也跟着糊涂了,明明白白忘记提醒薛柔需交换信物这回事了。
一想到崔介良苦用心,而自己两手空空,薛柔既着急又惭愧,搜肠刮肚地思索该还个什么物件,万幸让她想成了。
“三喜,你快去我屋子里,把去年我从三哥哥住处顺来的那柄湘妃竹扇子取来。”
她的东西左一样右一样的,堪称车载斗量的程度。
三喜短时发愣,极力回忆那扇子的模样。
薛柔急脾气犯了,没好气道:“博古架最上层靠右手边的格子里,印着水墨山水的那把!”
三喜豁然开朗,追着秋风而去,又被秋风推着返回。
将扇子递与邝嬷嬷,薛柔说:“就它合适,希望崔大人喜欢。”
这位十公主可真了解少爷的品味,前段日子的画儿,今儿的折扇,少爷对她也前所未有地用心,想来两人日后的感情会很和谐。家和万事兴,夫人若见少爷公主琴瑟和鸣,当初对这桩姻亲的怨怼,大概也能消散的吧。
邝嬷嬷暗暗思忖。
然则情况恰恰相反。
崔介待薛柔所赠之物珍如拱璧,专门打了个柜子存放于书房——家里人知道他的书房搁着许多重要公文,随意不踏足打扰,故此贵重物品通通安置在此。
每每路过书房,总能瞧见里头立着的那个干净明亮的柜子,还上着锁,钥匙握在崔介手中,其余的一排排书柜可没上锁,更显这个异类了。
余夫人心中不快,次次冷着脸走开,万籁俱寂时,便同丈夫崔寿磨牙:“你看看你的好儿子,没娶进门呢,就捧珍珠似的捧着,区区一个柜子也值当上锁,怕有贼下手偷了怎么着?”
一回两回,崔寿尚有余力开导她,自崔介带回那卷画儿起,她就在耳根子前没日没夜地唠叨,渐渐地,崔寿不胜其烦,不管她发哪门子邪火,先默一阵子,等她自己没趣住了口,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硬插手,到头来弄巧成拙,可不要闹笑话。你最好颜面,届时收不了场,难受还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