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速速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既处处妨碍而难以出入,那就先把身子洗刷干净,改明儿时机合适,这口恶气必然加倍偿还!
  原以为不缺报复回来的空子,孰料后头的每日都排得满满当当:
  先要和崔家商定两家结亲的良辰吉日,拿准了以后,记下双方的生辰八字,一并叫钦天监算俩人合不合、日子好不好,统统没问题后,终于敲定今年九月初二这日先把亲事定了,待明年春天再举办婚宴;后边紧跟着制婚服、学礼仪等一系列麻烦事。
  直叫薛柔忙得晕头转向,将她辖制得死死的。
  大费周章下来,找薛怀义不快活的这点子,自丢下来那日便再没捡起来过。
  最初是皇后自己请了教引嬷嬷教导薛柔,叵奈皇后心疼女儿,太严厉了不忍心,她又是个小孩心性——顽劣,根本潜不下心来学,今儿找机会溜溜贝贝,明儿借口头疼脑热偷几天懒,可算无病无灾的了,结果往厅里一坐,手心托腮瞄着窗外开小差,嬷嬷授的课能放入耳三成就算烧高香了。
  几经波折,嬷嬷教得力不从心,薛柔倒是自得其乐,最后便造就了两三个月过去,她对各种规矩的了解一如往常,分毫没长进的现状。
  休说往大场面摆设,以疼惜女儿闻名遐迩的皇后亦看不下眼,屡屡扶额苦笑。
  五六七月过完,纳吉日为期不远,按住薛柔恶补课业的大任迫在眉睫,为此,皇后愁肠百结,每每在景帝枕旁长吁短叹。
  景帝狠一狠心,提了个主意:论起礼仪,宫里没第二个人比太后更熟稔周全的,不若和太后通融通融,把薛柔送去进修。有太后威严镇压,相信不日便会模样大变,扭转乾坤。
  太后出面截胡崔介的心结,皇后尚未抚平,不太情愿,姑且按下不表。
  过了几日,眼见事态每况愈下,忍无可忍,心一横,同意景帝的提议。
  景帝相托,纵太后不甚满意薛柔,亦违逆本心答应了。
  如此只剩薛柔的思想工作。
  左思右想,这个难题,皇后嘱托与薛通,他们兄妹无话不谈、亲密无间,这些逆耳之言由薛通讲出口,她比较容易接受。
  薛通调动睿智,以崔介为突破口,规劝薛柔:“你可想通透了,崔大人端方有礼,你若一意孤行,不思进取,即便纳吉、婚礼潦草过去,以后你们过起日子来,崔大人满口学问,你一窍不通,还离经叛道,时间久了,你们俩还能凑到一起去吗?”
  薛柔甩手不干了,出言顶撞:“我是招驸马,又不是到他家洗手作羹汤去了。他若有意见,大不了一拍两散,对谁都好。”
  薛通被这歪门邪道的说辞逗笑,但身负重任,吊儿郎当不可取,遂正经八百地道:“反正好的坏的我都给你提过醒了,你听不听由你,只别那会真和崔大人掰了,朝我们大家痛哭流涕、满嘴悔恨就好。”
  想起那清风明月般的身影,薛柔优柔寡断,归根到底舍不下,咬咬牙认了:“少拿重话吓唬我,我学就完了。”
  之后的日子,于薛柔如同噩梦,苦不堪言。好在精神集中了,学起东西来突飞猛进,应对起太后检查功课的差事来,日渐如鱼得水。
  看她安分已有不少时日,太后仁慈一回,准她出去逛两个时辰。
  她压抑欣悦,恭恭敬敬称退。
  一跨过慈宁宫的大门,本相毕露,寻了处花荫坐着,交代三喜:“你跑快点,把贝贝牵出来。那日之辱,我要趁今日讨还!”
  三喜暗暗忧愁,一步三回头而去。
  薛柔手搭凉棚纵目远望,可巧,于对过的树荫下逮着仇家,遥遥喊一嗓子:“薛怀义,你过这来。”
  第15章
  薛柔喊的是薛怀义,可程胜委实心惊,汗登时蒸了一脑门,大太阳当空照着,十分锃光瓦亮。
  远远的,薛柔抱胳膊站着,脖子抻得长长的一根,头颅高高地顶起来,似乎不满足于现有的身高,一心想同中天骄阳比肩。
  “殿下,奴才瞧,十公主好像来者不善呐……”
  这样的对峙,程胜可太熟悉了,只是近两三个月来薛柔被拘在慈宁宫里学规矩,不见人面,自然找不了东宫的茬儿。
  现今活生生放出来,那双手八成发痒难耐了……
  薛怀义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心境。
  这几个月,他一直静候薛柔找他算当日在小舟上的账,左等右等没动静,略一打听,合着是被提溜到太后手底下关禁闭去了,为下半年与崔介的亲事而刻苦用功,废寝忘食。
  他忽然意识到,她真的快要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了。
  他又开始重蹈覆辙,连连目不交睫。
  看不见她比看见她,带给他的痛苦更胜一筹。
  是什么在控制他的思想,他挖掘不出,姑且统一认作为“恨”好了。
  直到今日再
  度狭路相逢,那种难以名状的空虚感竟得以填补,颓败化为乌有,之后就有了他笑吟吟靠近薛柔的画面。
  “好久不见啊,十妹妹。”
  他在笑,笑得那么无所谓,准是在为那日的趁虚而入耀武扬威!
  “听你的口风,还挺想念我不成?”
  薛柔展现出来的面目,在第三双眼睛--程胜看来,与以往每一次欺凌中的讥讽嘲弄大同小异。
  惟有她自己清楚,讥嘲已远不足以契合此刻之心绪,如果没有外界的各种掣肘,她绝对会指使贝贝将薛怀义扑倒,一口一口地撕咬开来,就着他如泔水般恶臭的血,把他从头到脚生吞活剥了去。
  薛怀义坦诚道:“皇祖母严格非常,妹妹自在惯了,乍然拘管起来,一定吃不消。每每思想到这,我便替妹妹揪心不已。”
  “够了!”薛柔两只眼睛将近把他盯穿,“扮演这套,你不累我还嫌恶心。我问你,那天在桐花台,你擅自来寻我,还趁我不觉,行那等恶俗之事……你是活腻歪了么?”
  她分出一些注意力,查看三喜回没回来,但见去时的路萧条寂寥。
  她暗骂三喜吃干饭,关键时候真靠不上!
  程胜大惊,两颗眼珠子瞪得老大,仿佛在眼眶里待不住,紧盼望着逃之大吉。
  那日宫宴上,太子先行离席,敢情是奔十公主去了?
  这倒尚可理解,可十公主声称的“恶俗之事”,又该如何寻思?
  程胜恍惚追忆起书房案头叫风掀落的那幅丹青,画有十公主的丹青。
  莫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程胜忙忙唾骂自己思想龌龊,多大的胆子,又长着几个脑袋,居然敢造太子殿下和十公主的谣言?
  罪过罪过……
  薛怀义容颜不改:“何谓恶俗?妹妹又何出此言?”
  薛柔嗤之以鼻:“这会扮起无知来了?谁允许你背我走的?”
  彼时的境况,在薛怀义的梦境中不计其数地闪现过,泛滥成灾。
  只是背吗?
  “妹妹就是为此而恼怒么?”如果有面镜子,他注定因自己眸间稍纵即逝的失望,而错愕片时。
  薛柔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假如不是忌讳跟他肢体接触,恨不得立即冲上来撕烂他:“不然,你还妄想得寸进尺么?”
  果真仅此而已啊。
  混着血液啃咬的片段,果然偏偏钟爱钻入他的睡梦,化作笼罩他的梦魇,无休止地折磨他而已。
  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就这么忘怀了,始终不痛不痒。
  “妹妹既怪我,那便任凭妹妹发落吧。”薛怀义静静望着她,死气沉沉。
  “别搞得大义凛然的,像是我无缘无故欺负你一样。你罪有应得。”薛柔一面放狠话,一面掐算时辰,正过来颠过去地估计,三喜应该不远了。
  如她预计,三喜全力拽着狗链子引贝贝出现。
  以防薛柔分心,太后命她搬慈宁宫住下,她唯唯诺诺,是以小三个月未与贝贝谋面了,可谓日夜惦记,思念成疾。
  时隔多日重聚,喜不自胜,忙弯身子招呼贝贝:“贝贝快来!”
  贝贝通人性,四蹄飞奔,一头扎入香怀,尾巴左一圈右一圈地摆动,嘴巴张开伸出舌头,舔舐主人的手背。
  换以前,薛柔一百个嫌弃这乱流的涎水,定然当头拍贝贝一掌。
  今时心心念念重逢,一万个舍不得打它,忍将下来,不停手地抚摸它头,又向三喜讨来肉干,奖励它。
  毕竟,待会有硬仗要打,吃饱喝足才打得更漂亮。
  待相思解得差不多,打眼从头看到脚,衣襟至袖口,滚了一身的毛,薛柔顾不上收拾,手指冷眼旁观的薛怀义发号施令:“贝贝,去咬他,下嘴狠一点,让他多流点血,但别弄出人命来。”
  烈犬终归是烈犬,好斗,宫中豢养,多有不便宜,难以肆意释放烈性,眼下一得主人的允准,那双棕铜色的眼珠子大放亢奋之光,解开锁链的刹那,纵身一跃,对着薛怀义的裤脚拼死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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