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嬷嬷。”
许嬷嬷刹住急切的脚步,见是太子,忙有礼了。
“孤与嬷嬷一起寻十妹妹吧。”未及许嬷嬷错愕,薛怀义立道:“天色将晚,十妹妹孤身在外不安全,速速找回十妹妹要紧。”
此言在理,许嬷嬷未尝推诿,福身道过谢,兵分两路寻人。
薛怀义没费周折,依着对薛柔的了解,直投桐花台——席间她吃了酒,脸颊现出一层薄红,八成不胜酒力;要醒酒,桐花台楼高风大,底下又湾着湖,最合适。
三喜划累了,心里正暗暗叫苦,忽见前边闪出一个人,定睛一瞅,居然是太子,赶忙出声通知薛柔:“不好了殿下,太子殿下也过来了!”
无人回应。
三喜不信邪,接连提示几回,均鸦雀无声。
越划越近,情知逃不掉,三喜慢慢停船靠岸。
“娘娘看不见十妹妹,心里焦急,孤于心不忍,特寻妹妹回去替娘娘解忧。”薛怀义正义凛然道,“十妹妹可是在舟里?”
三喜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憨憨点头:“殿下可能醉酒睡着了……”
薛怀义款款登舟,转头微微一笑:“不妨碍,大不过背妹妹一程就是。”
三喜亲眼见识过薛柔欺辱他的样子,那么狠辣,那么绝情,怎么也料想不到他非但不记仇,而且愿意委屈太子之尊,背薛柔回。
三喜的脑袋里犹如装着一团浆糊,只言片语拿不出口,只管瞠目站在岸边。
三喜搞不明白的,薛怀义亦糊里糊涂。
她何其可恨,何其恶毒,就让她死睡过头,惊破满殿宁和,弄得沸沸扬扬,从而丢尽皇家颜面,像上次一样被责罚,岂不大快人心?
为什么要横插一脚,积极地来找她,替她收拾烂摊子?
为什么?
……
她的软肋是他,一看见他便由里到外暴躁,所以上次她才威胁不准他踏足坤宁宫。
越令她不自在的事,他越要做,这是当下他唯一能报复她的办法。
抱着恨意与快意,薛怀义将腰一猫,深入扁舟。
第14章
窄窄的一方座席上,薛柔蜷缩着双腿而卧,薄薄的眼皮子合拢,显出纤长绵密的睫毛;那之下,是小巧精致的鼻尖;再往下,一朵粉红的唇缀于瓷白面皮上,起初觉得腻,看久了,愈演愈烈,刺痛双目,难以直视。
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可薛怀义似乎反着来的,迎难而上,凑近些去看那张绝色面孔。
她在笑,无比眼熟的笑——讥笑,冷笑,蔑笑。
她在做梦。
她梦到了什么,是那个令她深恶痛绝的野种么?
心底悄然升起一股好奇。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对人对事有过好奇心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之距一近再近。
薛怀义对自己说,不为别的,单想把这张每个毛孔、每道肌理都透着歹毒阴险的脸,更深刻、有力地印入记忆之中;每次挑眉、每次弯唇……一个不漏地铭记,即便那是对崔介的,出发点是善意的,饱含热忱与爱意的。
当他纵由贪念滋长蔓延之际,窝在下方的人突然爬起来,他没防备,沉沉被扑倒,脊背严严实实贴合地面,而那人,欺上他身,张牙舞爪,直冲他面门攻来。
薛怀义没来得及躲,只感觉下唇一热,紧接着视野蒙蒙灰黑下来,嘴巴热辣辣,鼻端痒酥酥。
他如梦初醒,箍着那尺软腰将人拖开,单手制住其挥动的手腕,另手触及火热滚烫的嘴唇,随即摸到了血。
薛柔的唇同样沾了鲜血。
此情此景,一个事实昭然若揭:热的是她在啃咬他;痒的是她的发丝垂坠而下,就势铺到了他的脸上。
她亲,不,咬了他。
十公主咬了太子。
薛柔咬了薛怀义。
如黄粱一梦,何其荒唐。
他猛地抬手,擦拭唇畔溢出的血,毫无章法,力大无比,越擦越多。
下嘴如此之狠,她当是恨透了他。
谁不是呢?
不,他的恨比她的浓,浓千倍万倍。
如果可以,他会让她也尝尝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滋味。
薛柔烂醉如泥,尽情沉陷梦乡,好似刚刚的种种,通通是一场大梦,荒谬、可笑的梦,唯独薛怀义这个清醒的人,为它心乱如麻。
他们是兄妹,双双带着血迹出去,还是在嘴唇边上,势必激起轩然大波。
薛怀义行事谨慎,强忍怒火——明明是宿敌,她却行此不齿之举,完事以后就只有他为之失魂落魄,这不公——用自己另一边干净的袖子,俯身,一丝不苟地将她的面容恢复原有的洁净,确保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太子殿下,公主她还好吗?”三喜翘首以盼多时,迟迟不见人露面,试着催促。
闻声,薛怀义停止遐思,伸手捞起薛柔,使其依偎于自己的臂弯,面目表情地离开船舱。
终于等着人,三喜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递胳膊帮衬着把薛柔托上薛怀义的背,一路紧随,时而关切需不需要站住略加休息,均被告知不必。
一道过来,夜色缓缓低垂,及至明月爬上高空,迷蒙的视线茅塞顿开,三喜清晰所见,薛怀义的嘴角破了个口子,已结痂。
兀自琢磨不来,但熟谙不可差了礼数,三喜便出言关怀:“太子殿下,您的嘴唇似乎受伤了……”
薛怀义泰然地一“嗯”。
也许是不小心咬破了,像她自己就有蠢笨得咬着嘴唇的时候,不足为怪。
三喜说服自己。
因薛柔醉得不省人事,不便拉到交泰殿去,于是乎薛怀义做
主,让薛柔回坤宁宫醒酒,他去交泰殿回明皇后情况。
一切为了薛柔着想,三喜自然服从安排。
“前面就是了,太子殿下辛苦,不妨放公主下来,奴婢自己扶公主回去。”送到宫门外,三喜觉得够了,无需有下一步了。
薛怀义不语,依言撂下背上的重量,笑对为薛柔整理额前碎发的三喜说:“设若十妹妹问起来,你尽管如实作答,不用刻意隐瞒。”
她若得知,自己曾靠在他的怀里、趴在他的肩头,身贴身,呼吸缠着呼吸,是否也会六神无主,进而彻夜难眠呢?
以恶劣的手段对付卑劣的人,薛怀义好受不少。
深夜,薛柔捂着脑袋艰难睁眼,环顾周围,略略发懵。
她不是在小舟上的吗,几时回了寝殿?
“三喜!”
三喜就守在外间,立刻现身,庆幸道:“殿下可算醒了,再没动静,必得请太医来不行。”
脑仁一阵一阵地疼,薛柔想起来,身子犹如千斤重,堪堪跌回床榻。
“你给我捋捋发生了什么。”
看窗外天色深沉,亥时也有了,那这无意识的几个时辰,究竟怎么一回事,必须搞明白。
三喜提了把小板凳,并腿坐在床前,细细道来:“您不胜酒力,在舟里昏睡过去。娘娘多会不见您,心下忧虑,让许嬷嬷与太子殿下四处寻您……”
“等等!”迷迷瞪瞪的神智因一个“太子”而幡然醒悟,“薛怀义?母后让他找我?”
三喜没来由地心虚,目光躲闪:“是……后头也是太子殿下找着您,将您……送回来的。”
三喜故意隐下薛怀义又抱又背的过程,直奔结果,意图就此翻过去,少给薛柔添些堵。
“薛怀义送的我!?”似乎有一盆凉水从头顶栽下来,浇得薛柔精神饱满、耳清目明,“你既说我醉倒了,那他如何送的我?”
三喜猜到原原本本告诉的话,她一定会动气,气不过直闯东宫也是做得出来的,因而吞吞吐吐,半晌吐不全一句话。
“说呀,你哑巴了?”薛柔翻脸无情,嫌三喜憋闷,恼斥。
三喜没办法,藏头露尾地答了——瞒下逾越兄妹之情的抱,勉强留下那一路背回来的辛劳。
薛柔怒不可遏,两眼直冒火星子,指使三喜伺候穿衣,真有打上东宫的派头。
三喜苦苦哀求:“千万不行啊,殿下……大半夜的嚷起来,后果一发不可收拾啊!”
酩酊大醉过后,又发雷霆之怒,直掏空了薛柔的身子,她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左摇右晃,寸步难进,勉强扶墙才稳住重心。
三喜趁机搀她坐回床边,一片丹心为她考虑:“殿下现在体虚,吹不得风,而且您大张旗鼓地出去,首先娘娘那头就过不了关。今儿陛下和娘娘因为您偷偷溜走,还醉酒误事,脸色已经不大好了,都是念及您昏睡着,这才没追究。以奴婢的蠢主意,这次……就算了吧!太子殿下不也是出于好意嘛……”
“他对谁都可以心怀善意,唯独对我,绝无可能!”
薛怀义巴不得她赶紧死了,焉会由衷善待她?
他背她一路,无非是知道她恶心他整个人,借这次身体接触来怄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