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种种考虑下来,薛柔避重就轻道:“我能上哪野呀,无非是带贝贝四处溜溜弯罢了,母后可别冤枉了好人。”
皇后拿她的手在掌心,轻轻揉捏着她那白玉似的手背,叹了一声:“你呀!眼看将及笄了,还是动不动就撒娇卖乖,往后有了驸马,可也要对驸马耍这套小伎俩不成。”
薛柔面色骤变,从母后处夺走手,鼓着腮帮子气哼哼道:“好端端的,提什么驸马不驸马的!母后,我还小呢,不想招驸马,您就别操心这事了。”
皇后宠着她,纵然言辞没大没小,亦不加怪罪,只笑说:“你今日小,以后呢?小十,我和你父皇一年较一年老了,管不动你了,尽早择一良婿,多一个照顾你的人,难道不好?”
“不好,我才不稀罕旁人来照顾我!”薛柔当即驳回去,略一思量,忽然察出些异样的滋味来,忙转变口风:“母后今儿是怎么了,左一个驸马又一个驸马的,您往常可不这样。”
女儿伶俐,皇后早知含糊不过去,便招呼许嬷嬷去取一幅画像,趁这个档口,语重心长道:“今年的状元郎,你可曾有所耳闻?”
顺着母后的话一回忆,薛柔缓缓道:“前儿九哥哥推我荡秋千时,提过一嘴,说是新科状元郎姓崔,便是几大家族中那个有名的崔家。我不感兴趣,当场打断九哥哥。再有的,我便不得而知了。母后问这个作甚?”
许嬷嬷手脚麻利,手捧画轴返回,双手呈于薛柔。薛柔不解其意,皇后娓娓道来:“这位状元郎,家世好,人品端,相貌佳,年龄也合适。柔儿,你且展开画轴,看看合不合眼缘。”
薛柔恍然大悟,偏不去接那画,容长小脸扬得高高的:“敢情母后存着这层意思。管他什么状元探花、崔家王家的,我没相中就是了。”
皇后好脾气,令许嬷嬷展开画像。
薛柔紧挨着许嬷嬷,眼梢余光朦胧扫见,不觉被吸走注注意力,侧目而视。但见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眉宇之间,尽是柔情。恰恰是她欣赏的类型。
薛柔不由得看入神了。
皇后、许嬷嬷会心一笑。许嬷嬷戏语玩笑道:“小殿下这张小嘴倔强,眼神可诚实得很呢,见着俏郎君就挪不开眼了。”
许嬷嬷是皇后的陪嫁,从青涩少女到母仪天下,伴皇后走过风风雨雨四十年,早已是家人了。既为家人,说笑几句也不值得讲究了。
薛柔固然不喜人家拿自己取笑,但明白这个道理,佯装不屑错开视线,冷哼道:“论起俊俏,我只认三哥哥、九哥哥。旁的,不得我的眼。”
三皇子、九皇子,前者是皇后嫡出,而立之年,心思全然不在家国大事上,整日钻研道法自然,若非生于皇家,早就寻一处山林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了;三皇子不是治国理家的料子,便便宜了薛怀义;后者是淑妃所出,才及十六岁,业已有几则军功傍身,在军营里混得真个是风生水起,俨然意气风发少年郎是也。
两位皇子,都把薛柔当明珠宠,薛柔自然亲近他们。
瞧她明明红了脸,却口是心非,皇后不点破,转而问许嬷嬷:“眼瞅这个时辰了,陛下还在上书房同那崔家二郎议事,一直饿着肚子坏身体。你且吩咐咱们宫里小厨房,做些陛下素日爱吃的糕点,完了你给送去,切记要看着陛下吃光了再走。”
许嬷嬷答应着去办。
薛柔不自禁心下一动。
崔家二郎?莫非便是那新科状元郎?
画像上芝兰玉树的容颜乍然浮现眼前,挥之不散。
皇后明察秋毫,故意搭个台阶让她下:“小十,你有些时日未见你父皇了吧?”
薛柔掩起朦胧心思,顺水推舟,抱着皇后的胳膊撒娇卖乖:“可不是嘛!母后,若不然送糕点的差事就交给我好了……父皇素日最能听进去我的话,由我盯着,父皇肯定吃光光!”
她欲亲眼一睹,崔家二郎真容如何。
恐她察出端倪,皇后假意举棋不定,经她又一遭的央求后,方才点了头。
第2章
上书房内,一袭绯红官袍的崔介,于御书案前静听景帝阔谈凌云壮志:“朕自二十五岁即位起,便胸怀一统天下的志向,至今近四十年,大半地带俱已纳入版图,独独西南蛮夷之地,摩擦不断,成了朕的心头之患。你崔家当年为朕鞠躬尽瘁,为中原安定立下汗马功劳,而今又推举你这么一个能臣入朝,朕心甚慰。小崔爱卿,你且说说,关于蛮夷一带的纷乱,你是如何看的。”
崔介长睫半垂,目光带过书案上展开来的大周舆图,将启齿对答,便闻门开了。
“父皇!”
一个尖尖的、细细的声音传来,崔介抬眼,但见一瞥烟柳色影子由远及近;视线上移,赫然一珠围翠绕的少女容颜。
崔家祖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崔介牢记于心,微微侧身,向景帝作揖称退。
“小崔爱卿莫急。”爱女拎了满满一盒子点心来,恰给景帝提了醒——眼下到午膳的点了。毕竟是景帝自己硬留下崔介侃侃而谈,误了人家用膳,而景帝向有宽柔待下的美誉,自当招待了崔介的午饭方不负素日作风。故而,景帝命总管太监龚福传膳,一面对崔介说:“且陪朕吃了饭再回吧。”
天子有令,崔介无有不从。
薛柔见缝插针道:“儿臣也没吃过饭,父皇怎的不留我,敢情是不欢迎儿臣咯?”
景帝摇头失笑,拿手指头轻轻刮了下薛柔的鼻尖:“朕同崔爱卿议事,不是耍的,你不要添乱,快回去陪你母后用膳吧。”
薛柔向崔介站着的方位侧目,可他正视前方,目不斜视,落到她的视角下,唯独剩副神情莫测的侧颜罢了。
专程奔他来的,薛柔自不甘心作罢,揭开食盒对景帝说:“父皇,母后亲口嘱咐,叫儿臣盯着您吃干净才好离开。”
景帝拿她没奈何,又怕她站累了,示意龚福搬把椅子到御书案边。
薛柔不客气,笑嘻嘻坐定,现下这个位置妙,正对着崔介,可将其如画般的眉眼收入眼底。
素白的柔荑不自觉攥住了罗裙。薛柔默默错开眼,悄悄笑弯了唇。
景帝让崔介品用几块点心,崔介以不喜甜食为由推诿过去。
薛柔春心荡漾,他不仅模样生得俊,声音也清朗好听,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抵也不过如是了吧。
世家大族出身,崔介有着超脱寻常的洞察力,敏锐如他,那厢时不时投来的饱含热切的注视,他一目了然。
十公主薛柔——崔介有所耳闻。刁蛮跋扈、顽劣不化是她的代名词,若非那可望而不可即的身世,想来鲜有人会对她曲意逢迎。
崔介平视前面,视线却恰恰好越过了薛柔。他面无波澜,心如止水。薛柔人品如何,名声如何,皆与他无干。
见崔介恰到好处无视了自
己,薛柔心下一阵荒谬,惯有她忽略别人的份,被人视而不见,竟是头一次。
薛柔暗暗咬紧牙关,兀自窝了会气,后绽放笑貌,眼睛向着景帝:“父皇,这位大人却是十分面生,不知在何处高就?”
光知道他姓崔,在家排行老二,这是远远不够的。
皇后有意撮合薛柔和崔介这事,景帝是知情的,并且十分支持。崔介这小郎君相貌堂堂,为人谦和,学问高深,堪为良配。
景帝笑着介绍:“这是小崔大人,现任翰林院侍读一职。”
薛柔勉生欢喜,心想父皇这介绍了和没介绍一样,关键信息还是一概不知。
“小崔大人真不打算尝一块吗?很甜的。”薛柔直望进崔介的眼底,仿佛在那双疏离的黑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崔介淡淡的:“多谢公主好意,微臣沾不得甜食。”
口里称着微臣,态度却是强硬。薛柔眼睛不离开他,执拗道:“若是沾了,又会怎样?”
崔介的睫毛又长又密,半遮下来,令人看不清眸间情绪,但从声线分辨,依旧云淡风轻:“沾了,微臣会起疹子。”
总不能逼着人家往嘴里塞。薛柔闷闷一撇嘴,别开头,面朝一脸乐呵呵的景帝:“父皇,这小崔大人年纪不大,举手投足倒像四五十岁的人——一丝不苟,一本正经。”
景帝咽下最后一块糕点,从龚福手中接了茶水漱过口,在薛柔与崔介二人之间睃两遭,笑眯眯道:“这才是正人君子的做派。”
眼见父皇胳膊肘往外拐,薛柔郁闷不已,捡了盖子扣好食盒,提在手心,起身要走:“那便请父皇随小崔大人慢慢用膳,儿臣不打搅了。”
远远的,崔介作揖相送。
觑着他,薛柔快步出门,三喜迎上来捧了空食盒,凑个热闹:“殿下见着那崔二郎了吗?”
薛柔峨眉轻挑:“见是见着了,就是此人忒心高气傲、不识抬举。”
在外边等候的工夫,三喜向上书房的太监们打听了一番,个个都是一致的说辞:崔家二郎性子清冷,京中多少贵女倾心于他,他向来置若罔闻;介于此,人们把他比作云间月,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