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崔二郎君家世不凡,才气过人,矜贵自持些也属人之常情。”薛柔一记眼刀子飞了过来,三喜忙忙找补:“任崔家二郎再尊贵,也尊贵不过您去!他怎敢对您不敬?”
  薛柔相当受用,鼻子里哼了一下:“他既自视甚高,那么我非要压他一头不可。”说着一顿,笑颜明媚,“我记得,崔家有个小娘子,比我略长些,去年春日宴上打过照面……你可知她和崔二郎是什么关系?”
  三喜想了一阵,回:“那小娘子好像是崔二郎君的妹妹,人温温柔柔的,陪八公主上过一段日子的学,今年过了年就没进宫陪读来了,也不知道是病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说来凑巧,众皇子公主中,薛柔哪个都处得来,唯独八公主——舒婕妤所生,惯会凑到父皇面前扮柔弱装可怜,求父皇多多垂怜舒婕妤,私下里还和太子来往殷勤。这是两手准备:父皇那求怜惜求不成的话,便攀上太子,待有朝一日太子接了父皇的宝座后,念及兄妹情谊,提携她们母女。
  但是和太子沾边的,薛柔俱厌恶,八公主非但主动招惹太子,且把小伎俩耍到了父皇跟前,不烦她烦谁?
  “好好一个人,偏生和她搅和不清。”薛柔不掩嫌恶,“本想认识认识这位崔小娘子来着,孰料……算了。”
  且走且聊,不觉东宫近在眼前。
  “真晦气。”先在崔介处碰了壁,而今又赶上最嫌弃之人住的宫殿,薛柔压着唇角,大为不悦,“每回去上书房,都躲不开这地方。”
  讨厌什么来什么,但见斜对面的宫道上走来一双人影,一玄一青,一高一矮,言笑晏晏。
  “是十妹妹啊。”八公主薛嘉着一身天青色衣裙,头上斜插一支翡翠簪子,面上略施粉黛,碰着薛柔,眼中划过一丝不耐烦,却仍笑开了打招呼,“十妹妹是才给父皇送过饭吗?”
  上书房重地,准许随意进出之人屈指可数,薛柔乃头一号。据此,薛嘉得出结论。
  打小千纵万宠,薛柔长了一肚子直心肠,好坏全挂在脸上,对薛嘉和声和气的问候,嘲弄一笑:“八姐姐比我更勤谨,三天两头往东宫跑。今儿又做什么来了,借书?送牛肉羹?”
  薛嘉频频往东宫去,有两个老生常谈的理由:借书,送各种羹汤。薛柔说白了,正是光明正大奚落她无事献殷勤。
  薛嘉是个聪明人,领悟到位但不显山不露水,笑吟吟接话:“听闻太子哥哥抄录佛经辛苦,笔杆子都断了好几根,前些日子父皇赏了我一支上等狼毫笔,横竖我不大使得上,想着别浪费在我手里,便趁今日天气好,拿给太子哥哥。”
  话至此,薛柔方留意到薛怀义手里握着个窄长盒子。薛柔仰头望一望湛蓝的天,樱红的两片唇间泄出声声笑:“是呀,太子殿下劳苦功高,赠一根上好狼毫笔是应当的。”
  清脆的一句“太子殿下”,看似敬重,其实蕴含了太多讥讽与轻慢,薛怀义心知肚明,五指不断蜷缩,恨不能让指头同木盒子长在一起。
  薛怀义面无表情,可薛柔笃定,他风平浪静的面孔之下藏匿着一张极尽扭曲的嘴脸。他恨她,恨她把他踩在脚底,肆无忌惮践踏他的尊严。他恨得有多狠,她就多欢畅。她便是要他睁开眼仔细瞧瞧,不是什么人都配与她以兄妹相称的。
  “东西送到了,八姐姐,走吧?”薛柔倨傲的目光掠过薛怀义,直指薛嘉,“免得下个月皇祖母八十大寿上,因八姐姐屡屡打扰,导致太子殿下交不齐全为皇祖母祈福的八十一卷佛经。”
  无人可见处,薛嘉将薛柔骂了个狗血淋头,摆到明面上的,仍然是善解人意的八姐姐:“十妹妹说得是。”转头对薛怀义点一点头,柔声细语道:“太子哥哥保重身体,切莫累垮了。”
  薛怀义默默吸了口气,确保嗓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八妹妹的话,我记在心里。”
  二人惺惺作态的样子,薛柔只觉滑稽,自转身走了。
  第3章
  自上书房惊鸿一面后,薛柔便惦记上了崔介,派人殷切打探他每日的行程不够,正逢中旬崔家老夫人过七十大寿,脑袋瓜子一转,算盘就打到了这上头。
  崔家乃两朝重臣,崔老夫人办寿宴,皇家自是要去捧场的。
  当天一大早,薛柔盛装打扮,乘车出宫。
  崔府门前车水马龙、人满为患,薛柔嫌摩肩接踵的脏污,事先命人开道,而后提着裙边盈盈下车。
  有不知死活的在人堆中嚼舌根:“神气死了,恨不得把整座皇城都霸占了去。”
  三喜闻声,眉毛一竖,喝两个侍卫从人群中揪出那个嚼舌之人,提着他的后衣领提溜到薛柔脚下,按住后颈迫其脑门贴地。薛柔拿脚踩在那人的肩头,蔑笑道:“怎么,不服气啊?”
  那人就是个市井小民,专爱议论东家长西家短,今儿来前多吃了两杯酒,脑子晕晕乎乎的,连带着口齿不听使唤,这会猛不防被拽出来,怕劲儿盖过了酒劲儿,上下牙齿打着哆嗦求饶:“小的糊涂,烂了嘴巴……求殿下开恩,饶小的一条生路……!”
  薛柔居高睥睨,笑意盎然,吐出来的话语却尖锐刺耳:“我也不难为你,你且跪在这,扇自己二十个嘴巴子算完。”
  薛柔教训他,不止出于他冒犯自己,更要紧的是刚刚这东西钻在人群里,对一个牵着小姑娘的妇人摸来摸去,甚至盘算把猪蹄子般的手伸到小姑娘身上去。薛柔素日最痛恨这种下三滥货,整治了不少意图逼迫宫女的太监。
  相较于她惩罚宫里奴才的手法,的的确确算是仁慈了。那小民含泪谢恩,左右开弓自掌掴。一时间,噼里啪啦作响。
  薛柔才不稀得多看,拿开脚步入崔府。
  外边动静闹得厉害,惊动了崔家人。崔家二房的余夫人打发一个小丫鬟出去瞅瞅情况;不多时,小丫鬟带回话来:“回夫人,是十公主在门口训人。说是那人嘴上不干净,冲撞了十公主。”
  余夫人摆手令丫鬟退下,稍后叹一口气,对身边的丈夫崔寿说:“这十公主真是
  的,宫里闹一闹也就罢了,今儿老夫人的大好日子,还凭心意拿捏人。传出去像什么话。”
  崔介的君子之风是从崔寿这儿承袭来的。
  崔寿头上有一个哥哥,底下有一个弟弟妹妹,他夹在中间,起先并不受崔老太爷崔老夫人的重视,一家之主不受待见,整个二房的处境当然可见一斑。多亏养了个有本事的儿子,一举高中,金榜题名,把大房三房那仨不争气的纨绔子弟甩得远远的。如今提起崔家,二房响当当排第一。
  十公主是帝后的心头肉,得罪不起;崔家的颜面千斤重,亦不能失了。崔寿只管原地转圈,究竟想不出个折中之法来。
  恰是此时,仆从掀门帘,让进崔介来。
  见了儿子,如同见了定海神针,余夫人忙迎上前,絮叨起外边的乱象。
  崔介临危不乱,拍拍母亲的手背予以安抚:“父亲母亲别担心,儿子已有办法了,儿子这便去料理妥帖。”
  崔介信步穿过厅堂,果然在九曲游廊的尽头望见了驻足扶发钗的薛柔。观其打扮得艳丽十足,活像个花孔雀,崔介不觉沉了脸,举步向前。
  薛柔忙着整理仪容,没注意对面来了人,还是朝思暮想的崔介,三喜却一眼捕捉,急急禀告薛柔:“殿下,小崔大人迎面走过来了!”
  疑心听岔了,薛柔连忙转眼四顾,而崔介正正好停在她面前。薛柔胳膊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难得有些窘迫,干着嗓子唤了声“小崔大人”。
  一如初见,崔介拱手见礼:“微臣有礼了。”
  短暂的茫然无措后,薛柔端起公主架子,略略抬起下颚:“小崔大人免礼吧。”
  崔介收礼,站直身子,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微臣耳闻有个小民惹恼了殿下,殿下严厉责罚了他。”
  薛柔立时接口:“不错,是有这么回事。”她并不认为在崔家门口给那无礼之徒好看有何不妥。
  崔介点点头,侧目示意心腹小厮云澜好生善后。
  薛柔不让了,出声叫住迈开步子的云澜,然后直盯着崔介:“他有今日实属自作自受,况且我下手很轻了,只叫他打自己几耳刮子。打够数,他自会麻溜走人。何必有善后一说?”
  云澜卡在中间,进退两难,崔介拿得住主意,命他去。见拦不住,薛柔神情不虞,质问:“小崔大人这是什么用意?”
  崔介道:“殿下金尊玉贵,可不计后果行事,崔家却是不行。微臣此举,实为大局着想,请殿下见谅。”
  不计后果?合着在崔介看来,她是做错了不成。薛柔从不藏着掖着,有脾气直接就撒出来了:“所以,你觉得我仗势欺人?”
  崔介淡声说:“微臣并无此意。”
  “你分明就有。”一股子委屈忽然涌上心头,堪堪被薛柔压了回去,她才不准自己当着一个总共见过两回的人而流露软弱的情绪,“……罢了。即便是我仗势欺人,那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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