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乙骨忧太这样的特级咒术师,根本不需要如此乖巧地听从咒术总监会的安排,他大可以像上一个无背景的特级九十九一样,逍遥远走,但他没有。
  他似乎抱着某种偏执的信念,在离霓虹一万多公里的土地上肆意浪费着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无休止地停留在一个又一个毫无意义的任务现场,不哭不笑,维持着人类最基本最低级的生存欲望,为了一个荒谬到可笑的信念。
  直到接到执行死刑任务的那一刻,米格尔清楚地知道,这只拼死守护自己渺小可怜的幻想的巨兽,在这一刻不得不亲自去面对他不愿面对的过去,或是记忆……又或是……一个人。
  一个早已离去的人。
  巨兽想要痛苦咆哮,但是他想让其听到的人也离去了,于是巨兽猩红着眼转过身去,把破坏它梦境的人全都屠杀干净。
  米格尔跟随着乙骨匆匆回国,看着他满眼冷漠地面对那些腐朽至极的高层,冷冷扯着嘴角与其立下束缚。在那一刻,巨兽露出獠牙,明目张胆地架在了那些即将死去的人们的脖子上,而那些人们还在为他的乖巧欢呼雀跃。
  多么愚蠢。
  “之后高专的事务全权交由我来处理。”乙骨忧太用冰冷低沉的声音这样说道,不容反驳。
  他当然有这样的权利,无论何时。
  咒术师都是疯子。
  而失去了过去的特级乙骨忧太,是疯子中的疯子,他不要命,他会在完成老师给予的任务之后,下到地狱去找他的“过去”。
  他毫不留情地处决了一位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的禅院家子弟,然后拎着那把猩红的刀走出房间,一言不发的样子像极了五条悟。
  米格尔在那一刻才真正看清了这位所谓的少年特级。他的野心与欲望比任何人都要庞大,他的恶意无时无刻不在汹涌吞噬着他的心脏,没有镣铐的野兽是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
  他已经变成了势不可挡的一把利刃,如同他老师期盼的那样。但可怕的是,这把利刃失去了属于他的鞘。
  此时虎杖悠仁体内的宿傩手指来到了惊人的15根,处在一个岌岌可危、走一步就会掉下悬崖的程度。
  虎杖悠仁的恐慌几乎每日每夜都露在了脸上。但是那位令人安心的特级前辈乙骨忧太却笑着对他说,没关系,会赢的。
  虎杖悠仁不觉得那是种微笑。这位前辈在解救他之后几乎每一天都在忙碌,似乎这样的忙碌对他而言是一种常态。他不需要休息,受了伤或困顿的时候会自己用反转术式恢复。但是虎杖感觉他每时每刻都走在钢丝上,死去对他来说应该不算惩罚。
  同伴伏黑惠常常用那种一言难尽又哀伤的目光注视着乙骨,眼神中分明在感叹“我唯一敬佩的前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为什么呢?
  又一次训练中,乙骨轻松将两人共同的袭击化解之后,提出要前往寻找“羂索”,那个封印了五条老师的男人,他将会与他展开死斗。虎杖突然意识到,这位前辈似乎一直在寻求一个结果。
  一个死亡的结果。
  死亡的另一头,有一根细细的、柔软的、应当是带着紫藤花香味的线拽着他,让他一步步往更深处走。
  他要亲手杀死羂索,他要让五条老师从狱门疆里回来,他要应对随时会发生暴动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他要顶着上层的压力布下罗网,他要干很多很多事。
  在那之后,他会安静地死去,陪着那束早已枯萎的紫藤花。
  好累啊,虎杖觉得他很累。
  乙骨忧太这时候也不过刚刚成年。
  但当他面对这些事情时——
  他只是笑笑,然后接着赶路,但是心里的痛苦、哀嚎、思念、不甘、爱/欲化成了无穷无尽的诅咒,想要拉着那个离去的灵魂回来。
  不痛了,已经不痛了。
  心中的伤疤流着血,这样安慰自己。
  那些无言的、说不出口的恶念和痛苦被他压缩在那颗不算大的心脏里,悄无声息地在身体里蔓延,像是病毒。
  生长到一米八出头、已经无法称之为少年的男人抬起头,用那双幽蓝色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天上微薄的阳光。
  这是马上要来临的下一个冬季。
  冰雪即将再一次凝结。
  啊,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他一如往常地笑,下面是冷漠的、麻木的、甚至是扭曲的脸。
  他和狗卷棘他们一起镇守在高专中,狗卷活泼地一边单手对他比“v”,一边又和胖达在背后担忧地看着他。自从少女离开后,他们越发看不懂这位身为特级的同期。
  乙骨忧太有些茫然地想,他没事啊,他没事的,他只是觉得时间似乎过去太久了。
  期望中的归期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东西,记忆中的那张漂亮脸蛋只有在看到照片的时候才变得清晰。
  为什么呢?
  他要遗忘她了吗?
  这是她对他的惩罚吗?
  乙骨在那一刻崩溃了,他在虚伪的月色下蜷缩起来,反转术式治不好的痛苦在身体里蔓延,特级扭曲着脸,瞳孔猩红,在无人的角落舔舐伤口。
  到底……到底该怎么做,他才能不痛?
  说到底,他不过是守着心底无望的期盼,期盼她活着,又怨恨她活着……
  守着那堪称渺小的一丝希望。
  只要,她能回来。
  第61章
  那一天,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是铺天盖地的灾难。
  菊川仕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近乎空白的恐惧。
  全都死了。
  他驱车急忙回到菊川本家的时候,所见之处皆是刺目的猩红。
  社长菊川扉倒在血泊中,旁边躺着的是已经尸首碎裂的菊川夫人,更远更远的地方,是数不尽的菊川家子弟们的尸体。
  他踉跄着走过去,脚尖碰到温热的血,痴呆低头,露出来的是菊川善的脸。
  这是个趾高气昂的孩子,他不爱剑道成日玩乐,但他没有逃。手中握着一把太刀,连握刀的姿势都是错的,但是他的脚尖始终没有朝着门口迈开一步。
  血是热的。
  多讽刺。
  只要早来一点,早来一点点,就能阻止这一切。
  菊川仕崩溃地跪坐在地上,这里是无数的他的族人的尸体。而外面,他的大小姐为了这迂腐的世界献出了一切,连一具完好的身体都没能留下来。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监会曾经承诺过,会给予菊川社一定的咒术技术保护手段,但这个手段只是让他第一时间得知了噩耗而已。
  他救不下任何人。
  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普通人的生命是首先牺牲的东西。而他,身体里只有微薄的咒力,靠着这个成为了乙骨忧太的辅助监督。
  但也只有这样了。
  也正因为这样,他躲过一劫。
  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慢性死亡。
  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菊川仕木木转头,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脸颊上染着血,眼中糅杂了令人心惊的绝望与怨恨。他抬头去看菊川社门口那块高高的牌匾,嘶哑着嗓子道:“践踏他人生命的人,必须付出与这些珍贵性命同等重要的东西。”
  乙骨忧太走到他身边,像是喃喃,又像是嘱咐:“我下月会离开东京,在此之间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之后有什么突发情况,及时和禅院硫衣沟通。”
  禅院硫衣,咒术总监会档案部门的主管,也是菊川和乃为他们撬动的、第一块覆灭的地基。
  那天之后,菊川社的重建提上了日程。
  菊川家并非只有这一脉,除了菊川扉领导的本家,也有不少分家流落在各个不同的地区,相互之间联系还算紧密。
  菊川仕被赶鸭子上架成为了新的社长,和光杆司令差不多,好在道馆的经营还在可控范围内。
  菊川仕还与那位传闻中的“最强”五条悟先生见了一面,之后他推翻了伊地知先生在他脑海中留下的“不靠谱”五条先生的印象。因为那明明就是个相当稳重的先生,帅气高贵,脸色严肃而沉静,眼眸中的哀伤不似作伪。
  菊川仕突然想了起来,那位曾经籍籍无名的菊川夫人,出身自五条家。
  啊,原来这是——同样失去族人的沉痛。
  他变得很忙。
  乙骨比他更忙。
  他不仅要忙着办出国的手续,手中的任务单也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放得和缓,反而愈演愈烈,仿佛要把他这个特级的价值压榨到最后一刻一样。
  他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内接下了高专多半的任务,接着在遥远的北海道找到了属于菊川和乃的踪迹。
  应该说,那不叫踪迹,仅仅是一丝属于她的咒力痕迹而已。
  可能是还活着的她,也可能是那个背后的操纵者刻意留下的诱饵。但无论如何,乙骨还是执着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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