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干脆闭上眼睛。
电流从一个点启动、向全身扩散，酥麻、战栗、她合着眼皮，却分明看到彩色霓虹灯乱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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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珍妮有限的经验里，性总带有某种侵略性。
石杵捣碎谷物、犁刀翻弄田地、坦克碾过城市，这样的比喻她可以一直继续下去。
在应当是最亲密的瞬间，她常有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一个分身升起，蹲在房间墙壁右上角，淡漠地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肚子折叠会有褶皱，表情夸张显得狰狞，声音、声音最难，大声太粗俗小声太无趣，最好婉转跌宕、高低错落、一点一点推上高潮。
脑子里想的尽是这些事。
珍妮知道，这是她的问题，是她不懂如何享受，又羞于谈论这种不懂，便只好承受。
当配角没什么不好，她认真观看日本电影，学做最佳女配角。
她最擅长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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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大卫的声音把她从神游中拉回来。
“嗯？”珍妮微微睁开眼，眼睛里映出大卫的脸。
大卫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好像去了别的地方。”
珍妮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击中，愣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
“珍妮、珍妮……”他喊她的名字，仿佛她是这世上无价的珍宝。
夕阳照进来，沿着他身体的弧线镶一圈金边，连脸颊绒毛也清晰可见。
珍妮将目光迎上去，她在大卫的眼眸中看到自己。
就好像，他能看到她的走神。
就好像，他真的在乎她的感受。
就好像，即使此刻她溃散为一地碎片，他也会蹲在地上耐心地一片一片捡起，将她重新拼接起来。
如此脆弱、又如此安全，两种矛盾的感受在此刻合二为一。
像给予另外一个人生杀大权，又像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出来。
她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大卫。
或许是人生中第一次，珍妮感觉自己不是性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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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看着大卫的眼睛轻轻一笑，说出那句咒语：“现在，我来。”
她轻推他一把、跨坐上去。
跷跷板调换位置，轮到她主宰。
如孩童学步、汉人骑射，她紧紧抓牢，前后摆动、笨拙地摸索。
低头看大卫，他胸膛起伏、眉头轻皱，深褐色瞳孔如透明玻璃珠子、一碰即碎。
她想让他快乐，于是更加卖力。欲望是口深井、被一点点凿开，朝露与夕雾、从连接处缓缓流淌开去。
他们仿佛赤身裸体在溪涧中嬉戏。日光充沛、溪水蜿蜒，这件事和阳光、雨水空气一样，天经地义、浑然天成。
世界安宁，只剩彼此的喘息交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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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从身后抱住珍妮，珍妮在他怀里看窗外天一点点暗下来。
她转过身，与大卫面对面：“你真的读完了？”
“当然。”
“我是你一夜好梦？”大卫突然想起来，挑了挑眉，“睡完我就跑，好坏呀李珍妮。”
说着他凑过去吻她的脖颈，要啃下去似的。
“你是狗吗。”珍妮一面笑，一面侧身躲避。
“唔，我真的属狗啊。”
“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珍妮掰手指数起来，瞪圆眼睛，“属狗？我们不是同一年大学毕业吗？”
“小学和初中都跳了一级……”大卫臭屁地咧了咧嘴，“没办法，实在太简单。”
珍妮抱着枕头哀嚎：“靠！我不搞姐弟恋的啊！”
大卫四肢并用，整个儿圈住珍妮：“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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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与大卫嬉闹之间，突然一记闷响。
是珍妮的肚子。
又一记响声。
这回是大卫的肚子。
两人没吃午饭，加上下午一通折腾，早已饿扁。
此起彼伏的咕咕声将浪漫气氛一扫而光。
珍妮点开手机，“肯德基，蛋挞、香辣鸡翅、吮指原味鸡？”
大卫低头沉思，“可是麦当劳的可乐比较好喝。”
“啊，难搞的男人……”珍妮摇摇头，把手机递过去，“你来。”
大卫脸颊仍有红晕，对她眨眨眼，笑得一脸骚包。
珍妮丢去一条浴巾：“盖上点，真当自己是大卫雕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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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是麦辣鸡翅和原味冰可乐。
珍妮穿大卫的t恤，大卫裹浴巾，两人挤在一人位窄沙发内。
“沙发好挤，真的不能在床上吃？”
“请对我的洁癖仁慈点。求你。”大卫一边摇头一边把珍妮整个儿抱起放在怀里。
“你还有什么怪癖，最好现在一并列出。”
大卫啃一块辣翅，“我喜欢洗碗，算怪癖吗。对我来说，洗碗和冥想类似，有镇定效果。”
珍妮饮一口可乐，“刚好，我最讨厌洗碗，拖地倒是ok。”
“我睡眠浅，有一点光就会醒。”
“我睡太好，常常错过闹钟。”
大卫想起他们共度的好梦一夜，笑道：“我记得。”
珍妮举起自己的辣翅，碰了一下大卫的，“喂，我们不会是麦辣鸡翅、天生一对吧。”
听到珍妮的玩笑话，大卫只是笑。安静片刻后，他开口说道：“是不是天生一对我不知道，但你对我来说，很特别。”
“你对我来说很特别……”珍妮重复了一遍，如有所悟，“我想起来了，是你说的，男人说这种话绝对不能相信——‘你很特别，意思就是我此刻特别地想和你上床’。”
大卫抵赖道：“我哪说过这种话，别污蔑我。”
“白纸黑字记录在案，可以找来给你看。”
看到大卫的窘样，珍妮连带着想起许多他们之间的对话。
她抬起眉毛，“喜欢大胸部？d罩杯？”
他使劲摇头，“小则精致、大则壮阔，各有各的美。”
“信你才有鬼。”
“那时候说太多屁话，靠，我哪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你啊……”大卫说着圈住珍妮的手臂，低头温声道，“向珍妮长官申请大赦。”
这是从朋友做到爱侣的坏处，角色变换，友情阶段的发言被拿来进行历史清算，男性好友的话用男朋友标准审视一遍，多半经不起推敲。
好在珍妮心胸宽阔，并不真的介意大卫说过哪些“真心话”。
“既往不咎。”
珍妮拿纸巾擦了擦手，这才捧起大卫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比起完美恋人，我更想要诚实的爱。请一直对我诚实…………”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哪天改变心意了，就告诉我。”
这一次，她是怀抱这样毫不含糊的决心去爱的。
她愿意冒险，也足够坚强。
大卫不语，只是抱珍妮抱得更紧了。
抱了许久，他说：“回上海，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第35章 （三十五）西班牙海鲜饭（1）
「不再流浪了。」王大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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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珍妮的三十岁生日比想象中平淡得多。
早上醒来，没来得及揽镜自顾，检视眼角皱纹是否骤增、脸颊胶原蛋白是否安好，啃几口面包便匆匆赶去地铁站。新工作在浦东，需换乘两趟地铁，共计四十三分钟。
还是在二号线车厢内抓着把手打盹时收到手机日历提醒，珍妮才想起，噢，今天是自己的“大日子”。
办公室工位内，珍妮正对着台式电脑批改学生交上来的阅读报告。这学期她教文学赏析课，本周材料是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节选。
大部分学生的阅读报告抱怨文本太难、读不懂，有几篇则明显是从网上拼凑来的答案。
一位学生写：“为什么要读一百年前关于欧洲上流社会、艰涩难懂的作品？即使是收入课本的文学经典，不能打动人心的作品也是没有价值的。”
珍妮淡淡一笑，她上学的时候，读不懂原著只会怪自己笨、没悟性，现在的聪明小孩就不一样，他们擅长用各种时髦词汇为自己开脱。
但她不怪学生。
伍尔夫这本薄书，直到这次重读她才真正感到好，每句话如星宿排列、段落形成精妙星河，那图景召唤达洛维夫人穿越时空，向百年后的每一个她诉说。
手机滴了一声。
珍妮拿过手机，脸却不由沉下来——imessage长信息、发信人陆鸣。
珍妮，生日快乐。你过得好吗？
两个月前小孩出生了。原来婴儿是这样，很小很软，连脖子都无法支撑脑袋的一只小动物，我甚至不敢抱她。
深夜我看着她，她会高兴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吗？我能做个好爸爸吗？！
对不起，珍妮。是我太懦弱，本希望让所有人满意，最后却伤害了最重要的人。曾想过很多与你的未来，到头来都化为泡影。
或许，我已经错过人生中最可能幸福的机会。
我知道不该打扰你，但很多话，除了你，不知道可以和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