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诶诶……”珍妮打断大卫的畅想,“你知道简奥斯汀是18世纪的人吧?”
  “咦?我以为她只是写历史小说,”大卫的惊讶听起来不像是装的,“我早该想到的!我说呢,历史细节如此栩栩如生。”
  珍妮见识到这位理科高材生可怜的文学素养,明白了什么叫隔行如隔山。
  “我不知道还要不要期待你的文学评论。”
  “虽然我不懂什么小说技巧,但昨晚我可是一口气读到半夜。一个故事,能让人被吸引着读下去忘记时间,就是了不起的本事吧。”
  “谢谢这位热心读者的反馈……”珍妮的心情轻快起来,调侃道,“说来还得感谢你提供不少素材。”
  “我算是明白了,不能跟小说家当朋友……”大卫在电话这头轻轻摇头,抗议道,“我对你知无不言,你却把它们当作呈堂证供。”
  珍妮轻笑,“放心,我会在小说扉页写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他或许姓王名大卫。”
  大卫也笑,“唉,我读着都害臊。接下来积极接受改造,学习进步思想,行吧。”
  珍妮握着发烫的电话,嘴角扬起无法抑制的笑意。
  他们就这样天南海北地胡说着,谁都不愿意挂掉。
  夕阳是玫瑰金色滤镜,城市安静下来,杂闹的街景变得可亲可爱。
  “明天就是除夕,又一年过完了。”珍妮感慨。
  “我妈刚吩咐我去多买点葱,明天包饺子用。你呢,年夜饭要吃什么?”
  “我家年夜饭的固定项目是我爸的炒年糕。他做别的菜都不行,唯独炒年糕是一绝。年糕糯而不软,配上切成细条的腌制五花肉青菜、虾米、炒蛋,装一大盆,五彩缤纷的美味。”
  北方人大卫笑道:“过年不吃饺子的都是异端。”
  ?
  不知不觉中,珍妮又走到溪江边。
  她在自己的专属座位坐下。
  “我和你讲过我爸吗?”大卫说。
  “我爸不是骨折了嘛,这几天我就背他上下楼。背着他的时候,感觉很奇怪…………”大卫顿了顿,“像是……背着一个陌生的老人。”
  从那里开始,大卫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他的讲述破碎混沌,像小孩在沙滩上寻找贝壳般笨拙地寻找合适的语汇。
  珍妮安静听着,不忍打断,仿佛她知道他说出这些话有多不容易。
  天一点点暗下去。
  “我得去生活,不能总是站在一旁看着。”大卫说。
  ?
  江面微澜,眼前的景色像水墨画,月亮斜挂着,葱白色瘦削一撇。
  珍妮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到电话里传出大卫的声音:“珍妮,我不是富二代。”
  “啊?”
  “我父母在大学里工作,我爸只会埋头学术,我们家现在还住在校园旧公寓里。”
  “噢……”
  “以前以为当物理学家是我的梦想。后来失败了。回过头看,或许我并不是多热爱学术,只是享受大家的掌声……”大卫笑得有些羞赧,“现在我有想尝试的事,可是能做多久、能不能做好,都是未知数。”
  “嗯……”
  “至于我的病,医生说下个月可以停药看看。但这种毛病总是挺烦人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完全好。”
  珍妮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好像他能看到似的。
  “还有……”大卫今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我和你说过吧,我是色弱,分不清绿色黄色和紫色。”
  听到这里,珍妮噗嗤一笑,忍不住搭腔道:“我记得,所以你只穿黑白灰。”
  “你愿意,要这样的我吗?”
  大卫的语气缓慢克制,较之任何时候都更加郑重。
  ?
  珍妮屏住呼吸。她感慨原来小说里写的是真的——心跳漏了一拍。
  与大卫的过往画面如蒙太奇在眼前闪现。
  胸背相贴的温度、手臂传来的力道、交颈摩挲的暧昧、红葡萄酒味的吻,画面愈转愈快、鼓点变得密集。
  一颗心被起重机吊起、悬在喉咙口。
  心跳如低音炮,怦怦、怦怦……周身跟着震动。
  “砰!砰!砰!”
  珍妮的心尚未爆炸,江对岸率先绽放庆祝新年的烟花。
  一朵、两朵、三朵,靛蓝、桃红青绿……满天空大大小小的烟花倒映在水面,双倍的绚烂。
  在漫天烟花的嘈杂与喧阗中,珍妮反而宁静下来。
  她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想见他。想紧紧抱他、吻他、与他痴缠。
  珍妮望着烟火,在心中默念。
  我再赌一次。赌你一颗真心赌你热烈勇敢赌你情深且寿。
  我赌你,配得上我的赤诚。
  ?
  天空逐渐平息。
  “我们见面吧。”珍妮说。
  第34章 (三十四)麦辣鸡翅
  「我是你一夜好梦?」王大卫
  ?
  首都国际机场。
  大卫点开微信,是珍妮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照片是小小的机窗,窗外是停机坪飞机还未起飞。
  他放大照片,在角落找到模糊的登机牌信息,确认到达时间是二十分钟后,便找了张长椅坐下。
  航班到达处的玻璃门像喷泉口,旅客源源不断地从里面冒出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穿米色卫衣的年轻女生小跑着奔向穿同款卫衣的男生,跳起来一把挂在他身上。
  十五六岁的男孩脖子上挂大耳机,拖时髦品牌联名的行李箱,慢悠悠晃出来,大概是父亲的男人接过他的行李,男孩头也没抬,眼睛牢牢盯住手机屏幕。
  老人坐在轮椅上被工作人员推出来,他环顾四周,向工作人员指了指远处皱着眉头打电话的公文包中年人。
  ?
  大卫只是看着,突然觉得这一切的别离、等待、重逢都与他息息相关。
  他也在等一个人。
  他和这个人认识五年,做朋友六个月,吃过二十几顿饭,上过一次床,交换过六封电子邮件,打过十几通电话。
  他有过一些浪漫经历,或迅猛、或温吞,身处其中,他往往被他人的热情推着向前走过浪漫里程碑——暧昧、甜蜜、长久的沉默,直至消亡、竖起墓碑。
  可是这个人,他对这个人的喜欢是逐渐萌发的,像野草乱生日益茂盛,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半人高。
  她高兴的时候下意识哼起卡通片歌曲,哭的时候双手抱膝蜷成一团,困惑的时候眼睛瞪圆像两颗纽扣,生气的时候不说话、摸自己的鼻子。
  他见识过她的崩溃,也被她的活力鼓舞。
  他聆听过她的心碎,也曾被她温柔抚慰。
  他变得贪心,希望她可以一直留在他的生活里。
  他变得小心,怕自己不够好,不够格站在她身旁。
  大卫就这样胡思乱想,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的感觉填满。
  ?
  珍妮推开玻璃门走出来,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大卫。
  大卫也看到她。
  他缓缓走向她,张开双臂,将她拢进怀抱。
  “珍妮。”大卫唤她的名字。
  “嗨……”她应道。
  “珍妮。”他又叫一次。
  珍妮在他的怀抱里,抬头看他。
  大卫低头,对上珍妮的眼睛,神情是珍妮从未见过的羞怯。
  他凑在珍妮耳边说道,“我想你……”顿了顿又补充道,“很想你。”
  大卫一只手拿过行李箱,另一只手牵起珍妮,一切再自然不过。
  “咦,你今天不太一样——”珍妮忽然停下脚步,“居然没穿一身黑!”黑色板鞋、直筒水洗牛仔裤、白色毛衣,下巴刮得干净滑溜,再往上看,连头发也是崭新的,刘海轻盈蓬松、从容倚在前额。
  “看够了吗。”大卫伸手在珍妮眼前晃了晃。
  “一个男的,怎么能这么漂亮呢。”被抓包的珍妮收回目光,小声嘟囔道。
  珍妮和大卫插科打诨惯了,这些令人害羞的台词,张口就来。
  被夸奖的那位嘴角扬起得意的笑,“看来知乎说得没错。”
  “知乎?”
  “知乎告诉我,男生第一次约会穿白衬衫牛仔裤最令女生心动……”大卫指了指自己的毛衣,“我按照季节灵活调整了一下。”
  珍妮笑着摇摇头,拉下自己的羽绒服外套拉链,露出里面的米白色毛衣和牛仔长裙。居然如此相称。
  “不过……”珍妮想了想,“这算第一次约会么。”
  ?
  下午四点半,斜阳透过白色窗帘照进来。
  阳光太过晃眼,令珍妮出神,不知身在何处。
  她低下头,看到大卫的头顶,发梢翘起来,轻微地上下起伏。
  他匍匐着,主宰她的身体。
  她觉得羞,想让他离开。
  “放松。”他说,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对失控感到不安又隐隐觉得兴奋,她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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