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珍妮想到莎莎刚才说的话。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退路。”她说。
原来莎莎是这样想她的，被宠坏的温室花朵、遇事只会哭着找爸妈。
前男友陆鸣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是用宠溺的语气说的，我家珍妮这人呀，行动上勤劳、思想上懒惰，小事一丝不苟、大事却糊涂得很。
人们逃避他人关于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真相往往残酷。
珍妮轻叹一口气。
从母亲到陆鸣，她总是乐于让别人做主。
是她亲手把指挥棒交到他们手里，待到他们累了倦了逃了，她就怨他们辜负自己。
也许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无辜。
珍妮又看一眼熟睡的莎莎。
她们都长大了。
从南到北辗转不同城市，经历一些人情世故，懂得尼古丁和酒精的必要，然后看着年少时对爱情对未来的幻梦一点点破碎。
很难过，但死不了。
今夜心碎尽管喝醉，明朝闹铃响起继续挤地铁。
所幸，这些年过去，她们仍拥有彼此。
珍妮从卧室拿出毛毯，轻轻盖在莎莎身上。
第17章 （十七）龙舌兰shots
「dress code：cute &sexy。」杜莎莎
?
又是坐在福福咖啡店写作的一天，珍妮接到编辑曼宁打来的语音电话。
“我看完了，你发给我的八万字。”曼宁停顿了一下。
她的停顿让珍妮的心悬了起来。
珍妮写了一个半月，毫无章法，全凭直觉。
某天写完一个对话，躺进被窝闭上眼睛，脑子却关不上，叶伊莎突然蹦出来，“我才不会这么说话，你也太潦草了！”只好爬起来把半页纸统统删掉。
有时珍妮觉得笔下人物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握，她无法操控剧情的发展，只能如实把他们写出来。终于懂为何汉语里讲“驾驭”文字，她像骑马初学者，缰绳握在手中，方向却全不由自己决定。
直到她听到电话那头曼宁说：“特别好！就这么写下去。”
珍妮长舒一口气。
两人聊起小说的节奏。
曼宁说：“我喜欢男女主角之间的互动，像跳探戈。达西的视角很精彩，但总感觉你在收敛着。不妨更有信心一点，你完全可以写出男人的内心世界，想说什么刻薄话就说——这是你的小说。”
珍妮沉默。
写字好似裸体行街，曼宁看到她的坦露，也认出她的闪躲。
她懂得曼宁的意思，必须冲破羞怯、正面出击，非这样不可。
“这是我的小说。”珍妮小声重复道。
挂完电话，莎莎的微信便弹出来。
teresa du：「下周老娘三十岁生日，要办一个大派对，把上海滩的俊男美女都请来（红裙舞娘表情）」
看到这条微信，珍妮欣慰一笑。
威士忌之夜已过去整整一周，按照珍妮对莎莎的了解，这时间足够她从失恋的打击中满血复活，射手座嘛。
这种时候，珍妮发自内心地羡慕莎莎的生命力。
李珍妮（jenny）：「请来演小时代么？那你得找郭敬明，我可帮不上忙（吐舌头表情）」
teresa du：「多叫几个朋友，哦，叫上你那个博士呗」
李珍妮（jenny）：「我问问吧。」
teresa du：「啊，还有那位帅邻居david，the more the merrier！」
李珍妮（jenny）：「……」
珍妮点开大卫的微信，头像是动画片小丸子里的花轮同学，对话停留在他们关于达西与伊丽莎白的讨论。
向上划拉几页，三三粥铺、茶茶冰淇淋、心心居酒屋、踢踢泡芙，从早餐店吃到咖啡厅再到居酒屋，两位饭搭子情比金坚，友谊比牛奶布丁还要纯洁。
珍妮想起上次见到大卫还是冰淇淋店门口的一瞥。
那之后，大卫再没发来微信更新食评。
大卫大概误会了她和孟晖的关系，但到底误会了什么，珍妮也说不好。
他不过把她当作饭搭子一起打发时间，看她和相亲对象有所进展，便识相地后退一步。不然又如何，难道她还指望大卫来争取她么。
珍妮瘪了瘪嘴，她不再是二十岁，“浪子回头钟情于我”的剧情，还是早点抛弃幻想为好。
她再点开孟晖。他的头像是在海边张开双臂的背影，图片右下角的路标显示这片海位于美国加州一号公路。
珍妮与孟晖的对话仿佛一爿精耕农田，孟晖语法正确、句式完整、连标点符号都是让文学编辑欣慰的准确，另一边的珍妮投桃报李、语气也跟着端庄起来。
每天十一点，最迟十一点半，孟晖便道晚安，准时得仿佛下班打卡，珍妮对此没什么意见。因为她的简单生活并没有那么多新鲜事可以分享。
珍妮斟酌片刻，发消息给孟晖：「周五晚上一个朋友生日聚会，你有兴趣一起去吗。」
孟晖很快回复。
孟晖：「这周五晚上有个网络会议，你和朋友玩得开心！（微笑表情）」
珍妮正思索应当如何向莎莎交代，几乎是立刻，手机屏幕又闪了一下。
david：「发什么呆」
珍妮愣了一秒，下意识抬头张望，便看到玻璃窗外戴着深灰色毛线帽的大卫。
珍妮微微向后一仰，有点意外见到他。
大卫挥了挥手，露出招牌笑容。
“打扰你写作了？”大卫拉出对面的椅子，很自然地坐下。
“刚写完一章。”
珍妮想起莎莎的邀请，脱口而出：“对了，你周五晚上有空吗。”
大卫凑上前来：“小说卡文，需要我的男性视角？”
珍妮仰起头：“小说很顺利，刚才编辑说我写得很不错呢。”
不知为何，一见着大卫，她便迫不及待想显摆一番。
她又说：“谢谢你陪我头脑风暴。”
大卫摆手：“到时送我作者签名版。”
珍妮笑笑，绕回到最初的话题：“周五我朋友生日聚会，杜莎莎，她还记得你呢，让我问问你。”
大卫没立刻接话。
他脑中浮现珍妮与冰淇淋男子亲昵交谈的画面，想起那一幕，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大卫的沉默令珍妮感到尴尬，她后悔邀请了他，低头自说自话道：“她只是随口一说，没事，我就告诉她你有事来不了。”
抬头看到大卫咧开嘴笑：“发我时间地址。”
珍妮点开莎莎的微信，没做多想便转发给大卫：「周五晚上八点打浦桥珑珑ktv。dress code：cute &sexy」
大卫抬了抬眉毛：“呵，还有dress code。”
珍妮这才看一眼微信的内容，拨浪鼓摇头道：“不用不用，人来了就行。”
?
周五晚上，珍妮和孟晖一起走进ktv，她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一角的大卫。
大卫不仅来了，还穿黑色飞行员皮衣夹克，拿发胶抓起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剑眉星目，漂亮得非常突出，真真又cute又sexy。
大卫也看到他们。
珍妮在心里哀嚎：都是莎莎的错，让她稀里糊涂请了孟晖又叫大卫；还有孟晖，怎么突然会议取消、又有空了呢。不仅有空、还临时起意送她一束花。
珍妮瞥一眼手中的花，红玫瑰搭配满天星，密密麻麻的艳丽，那玫瑰根根带刺，一笔一笔扎在珍妮的心上。
就在这刻，说巧不巧，有人切换包厢灯光模式，房间暗下来，一束聚光灯落在珍妮身上。
此情此景，珍妮仿佛身处电视剧中两男一女的狗血修罗场，连打光都恰到好处，可惜她丝毫不享受这种注目，只想立刻遁地逃走。
大卫倒淡定得很。
他看珍妮一眼，又看孟晖一眼，确认自己的判断，果然是那个冰淇淋店的男人。
大卫看回珍妮，提了提嘴角，扯出半个笑容。
不知是谁那么复古，点了首裘海正版本的华语老歌。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悔
我却为我爱的人甘心一生伤悲
在乎的人始终不对
谁对谁不必虚伪
这下连bgm都齐全，珍妮觉得头更痛了。
珍妮来不及思索，只见穿着金色亮片紧身裙的莎莎像美人鱼摆尾般婀娜走来：“珍珍你终于来了，坐坐坐！”又向孟晖招手：“你好，我是珍妮的好朋友杜莎莎。”
孟晖颔首：“莎莎你好，我叫孟晖，祝你生日快乐！”
珍妮和孟晖在房间一侧坐下，大卫坐在沙发另一端。
珍妮看大卫一眼，撞上他的注视。
她移开目光，余光里大卫仍在看她。
大卫的确在看她。
他看到珍妮今天穿着他陪她买的那件米色针织连衣裙，搭配单颗珍珠项链。
他看到珍妮和孟晖耳语了几句，孟晖起身将珍妮的外套挂起，又叫服务员端来热茶递给珍妮，完全一副男友作派。
他当然也看到，珍妮回避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