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的心不受控地怦怦直跳,两只手垂在身侧,微微发抖。
  而一旁的顾陵川,目光落在那只仓皇逃窜的猫儿身上,又扫过地上翻倒的食碟以及七零八落的吃食时,面色微滞。
  他立刻明白了,自己误会了,误会得彻彻底底。
  原来方才章韵竹的一番话,根本就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那只挑食的猫儿说的。
  顾陵川面上微热,恐怕这是他人生中头一回如此莽撞。
  他见章韵竹脸色煞白,顾不上尴尬,忙屈膝蹲至她身前,情急之下,伸手覆上她苍白的面庞。
  “怎么这么凉?”
  话音未落,他又握住她的手,掌心一触,更是冰凉得吓人。
  他心头一紧,急声道:“是我吓到你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更加冰凉的话语:“原来顾大人惯会哄人。”
  “怎么,今日哄得还不够,还要来我这儿再过一遍瘾?”章韵竹的双眼始终未曾看向他,而是望向远处漆黑一片的夜色。她不知道顾陵川是怎么来的,她也不想知道他为何要来。今日的所闻所见,已经足够。她不愿再有任何牵扯。
  她不再顾忌他手上的伤,猛地一挣,强行抽回自己的手。接着,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将两人的距离彻底拉开。
  “顾大人,您此次前来若是担心我将定亲一事传扬出去,您大可放心。虽然国丧之后才能正式退亲,但您承诺我的事,已一一兑现。顾大人如此信守承诺,我自然也会遵守我的诺言。在我心里,退亲已成,只差毁了那份婚书而已。”
  她轻摇了摇头,似在笑他,又似在笑自己:“您实不必来的。”
  她的话字字句句透着防备,顾陵川听得心中一涩。
  他怕她不听自己解释,急着离开,便先一步挡在她身前。
  “在书院时,刘野曾同我说过,你心思细腻。若我有什么事,务必直言相告。显然,在直言上,我没有做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开口继续说道:“我自幼便比同龄人稳重,凡事必先思三分。向来以为后悔二字,是为人太过轻浮所致。在我看来,若事事思虑周全,又何来后悔?”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她的眼睛,话语无比真诚:“可那日,你来我书房,写下一言为定之时,我便已经后悔了。”
  “起初,我只是觉得心口时常堵得慌,尤其是同你一起的时候。直到那日,我翻身上马,连夜离开开原,赶往京城。”
  “我才明白,那是后悔。”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我的真心交予你。”
  “韵竹,我心悦于你已久,愿娶你为妻,白首不离。”
  第50章 真心
  “顾陵川。”
  这是她恢复说话以来,第一次亲口唤出他的名字。
  自舌根伤口愈合后,她每日都在努力练习发音。从声母、韵母,到声韵组合,她一遍遍的重复,不厌其烦地寻找相近的词汇,帮助自己适应口腔的变化。
  比如之前教浩儿,他会发“的”、“特”,却发不出“哥”、“科”,那么她就会找一些混合词,比如“蛋糕”、“德国”,让他习惯两者的区别。
  语言是随机的,练习亦应打乱顺序。只有不断变换发音顺序、重复地练习,才能真正帮助恢复语言功能。
  然而,每当她自己练习时,总是不自觉地从喉音、舌音、唇音组合开始,比如“光亮处”、“颗粒状”。
  这明明有违她自己的专业知识,可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倔强,她固执地认为,这是最难的部分。所以才要日日将这一发音组合作为练习的第一步。
  久而久之,她便连自己都蒙骗了。
  直到今日午后,当她听到那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娇嗔地唤出她每次都要拐弯抹角练习的那三个字时,她承认,她受不住了。
  数月间的委屈与心伤,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决堤爆发。
  “顾陵川,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凭什么你说退亲就退亲,你说要娶我,我就得答应?”
  “凭什么你说走就走,想来就来?”
  她浑身颤抖不止,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身形高大,沉沉地立在她的面前,挡住了所有去路。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被猎鹰盯上的小雀儿,势单力薄,展翅也难逃。
  可她还是自欺欺人地伸出双手向他推去,想要争个逃离的机会。
  一瞬间,只觉眼前那高大的身影突然迫近,她的双颊一暖,一道柔软触上了她冰凉的唇瓣。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尽管视线已被泪水蒙住,可他那动情的双目却还是对上了她的眼眸,她想逃也逃不开。
  他,在吻她?
  顾陵川心中酸涩已到了极致,他看不得她如此心伤。尤其,他是她情绪崩溃的始作俑者。
  见她伸手推他要走,情急之下,他双手覆上了她苍白冰凉的面庞,贴身吻了上去。
  她的唇好凉,他心疼。
  于是他又吻了一次,还是好凉。
  他又继续吻着,一下一下地轻触她的唇瓣,像是轻抚,又像是给她温暖。
  渐渐地,暖意攀上了她的唇,他才不舍地停了下来。
  他稍稍放心,双手缓缓地沿着她的双颊、颈侧、肩头,一寸寸下滑,最终落在她的腰间。随即轻轻一拢,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她靠在他的颈窝处,他则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用侧脸磨蹭她的发丝,像是在确认她是真的在自己怀中。
  他承认,这样的美好,他想要很久了。
  “我什么都没答应。”
  良久,怀中之人终于发话,鼻音浓浓,带着倔强与不甘。
  与之话语相反的,是她依旧在他温暖的包围之中,没有挣扎,亦没有逃离。
  “好,你没答应。”
  他宠溺地附和着,声音带着胸腔的震动,温柔得仿佛夜风拂过湖面,晃得章韵竹有些晕。
  “小姐,那只猫儿吃了吗?它到底是喜欢吃鸡肉糜,还是鱼肉糜?”
  小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刹时打破了两人之间脉脉流转的情意。章韵竹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慌乱间,她一把推开了顾陵川,手忙脚乱地低头四处寻找被猫儿打翻的食碟。
  夜色沉沉,四周静得厉害。
  小雪这一路走来,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便再听不到其他声响,她的心里早就毛毛的了。若不是手里提着盏灯,又念着要唤小姐回去,她是绝不敢走这夜路的。
  脑子不受控地浮现出各种精怪异事,她越想越怕。于是,还未走到凉亭,她便抢先喊出了方才那番问话,为自己壮胆。
  可待她走近亭前时,忽然瞧见小姐身旁赫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吓得灯都差点甩出去,脱口惊叫:“小,小姐,猫,猫,猫儿成精了?!”
  原本还因尴尬而四处忙活着的章韵竹,听到小雪这么一喊,身形一顿,忍不住轻笑出声。
  顾陵川见她终于展颜,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他轻咳一声,转身面对小雪的方向,沉声道:
  “小雪,是我。”
  小雪听见小姐的笑声,又觉得这男子的声音似曾相识,于是壮着胆子走近几步。
  “公子?!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雪突然一拍手,恍然大悟:“难怪呢!福生说是孟青管事送他回来的,我还纳闷呢!”
  随后又咦了一声,问道:“可是公子,您是从哪儿进来的?”
  她眨巴着眼睛,四下瞧了瞧,纳闷道:“我一直在前院呢,没看到您啊!莫非,您是翻墙进来的?!”
  她越说越起劲,甚至语气中带着点惊叹,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顾陵川微微一僵,轻咳了一声。
  虽说他并非真的翻墙,但堂堂户部侍郎绕过后门而入这种事,确实也无法向个小丫鬟说出口。
  幸亏章韵竹及时发话,不然他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雪!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又忘了?”
  小雪一听,立刻醒神,赶紧正了正衣角,连连点头:“对,对,要谨言慎行!”
  她赶忙将灯放于一旁,认认真真地朝顾陵川行礼:“七公子,莫见怪,奴婢只是没想到会在此时见到您,奴婢小雪给七公子请安了!”
  这是章韵竹头一次看到顾陵川露出难得的窘迫之色,她心里莫名畅快,笑意更深了。
  可下一瞬,顾陵川忽然伸手,一把将她牵至身旁。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两人便已并肩站于小雪面前。
  从伸手牵住她的那一刻起,顾陵川的目光便未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看着她,看着她方才看笑话的戏谑神情刹那间被窘迫与慌乱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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