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顾陵川抬手打断,不愿再听下去,显然孟青没有看到她。
  沉默片刻,他忽然道:“这家铺子是咱们开原商会出面协商的,你可知道?”
  孟青察觉到公子神色微沉,心知他已不悦,却不明白究竟为何。于是绞尽脑汁尽力回答:“前不久开原来了封信给您,因不是急信,我就让香墨收着了。”
  孟青的声音,在顾陵川越来越冰冷的凝视下逐渐弱了下去,片刻,才似有顿悟道:“我现在就给您取来!”
  孟青驾着马车疾驰而去,随着马蹄声的渐渐消失,这条街也似乎安静了下来,静得让他听到了修言馆内有人在说话。
  “小姐,我去叫辆马车。”
  这是福生的声音。
  “天气难得那么好,不用叫车了,走着回去吧!”
  这是她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她的声音。
  如莺啭,余音绕梁;
  似珠落,轻敲玉盘;
  宛如雨打芭蕉,似水柔情;
  仿若风吹竹林,清韵袭人;
  声声入他耳,字字入他心。
  “我还是给您叫车吧,哪怕您不坐,跟着也好,不然帐房先生要是知道会说我的。”
  听着福生的话音越来越近,他侧身转进了店铺之间的小巷,隐没在小巷内的暗影之中。
  “如果账房先生问,你就说我派你去隔壁街的老字号酒楼买糕点去了。”
  一道仿佛只在梦中才能见到的身影,就这样闯入了他的视线。
  近乡情怯,原来是这样的感觉,顾陵川的心中翻涌着暖流,却又不敢贸然靠近。
  他双手微微握拳,克制着自己那股冲动。
  看着章韵竹交到福生手里一个小荷包后,便自顾自地走了。
  他嘴角微微扬起,目光温和。
  似乎从认识她的第一面起,她就有这种倔强,只是之前她无法言语,这种按着自己主意走的倔强,更多藏在她的眼神之中,化在她书写的字里行间。而现在,那份倔强,比无声时更为灵动。
  福生按照章韵竹的吩咐,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小跑。
  而他,则缓缓走出小巷。
  午后的街市,人虽不算拥挤,却也不算稀少。
  可无论他与她的距离有多远,他的目光始终能落在她的身上,而他的步伐,也总能不疾不徐,与她一致。
  “卖花喽,卖玉兰花喽!姐姐,您要买一朵玉兰花吗?”
  一阵清脆的童声响起,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一手挎着盛满白玉兰的花篮子,一手则举着一枝白玉兰,欢快地跑到章韵竹身前。
  她轻轻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目光微微柔和了几分。
  是花香宜人,还是这孩童的笑颜勾起了她两世的回忆?
  她轻轻一笑,语气温和:“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花?这一篮子,都卖给我,好不好?”
  小姑娘欣喜得不行,连连点头道谢,双手紧紧握住花篮的手柄,将满篮的玉兰花递向章韵竹。
  然而,就在这时,一群孩童在街边嬉笑打闹,或许是太过玩闹,一个不留神,直直撞向小姑娘。
  小姑娘踉跄了一步,手一松,花篮啪的滚落在地,玉兰花顷刻间撒了一地。
  小姑娘怔了一下,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小的脸上满是委屈与不知所措。章韵竹见状,忙弯腰安慰:“没事没事,别哭。”
  她一边轻声宽慰,一边已将银钱放入小姑娘手中,语气温和而坚定:“这花已经是我的了,你快回家吧。”
  小姑娘愣了一瞬,显然没想到章韵竹不仅没有责怪她,还依然愿意要这些花。
  她努力地吸了吸鼻子,终是忍住了眼泪。章韵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语气温柔:“把钱收好,快些回家。”
  小姑娘乖乖地点头,又轻轻道了声谢,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张望。直到确认章韵竹真的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她,才放心地跑远。
  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章韵竹叹了一口气,低身拾起滚落在地的花篮,开始捡拾散落在地的玉兰花。
  这条路微微有些倾斜,几枝白玉兰顺着坡度滚落得更远,零零散散。章韵竹一枝一枝地捡拾,花香扑鼻,清幽馥郁,倒也不觉累。
  只是低头看着仍散落一地的玉兰,她不禁轻笑,这小姑娘的花篮,倒是真实诚,竟仿佛怎么捡也捡不完。
  就在她伸手去捡落在稍远处的一枝时,另一只手,先她一步,将那枝玉兰拾起。
  她微微一怔,目光顺着那只手看去。指骨分明,手掌修长,那握着白玉兰的手,透着几分熟悉的气息。
  她接过花,轻声道了句谢。
  然而,对方却并未如她所想那般随即离开。
  她眉心微蹙,带着些许疑惑,缓缓直起身,望向对面。
  对面的人,也随她一同站起。
  二人四目相对。
  此时,一阵风拂过街巷,玉兰的清香弥散在无言的静默中。
  第48章 顾大人,请自重!
  她鬓角的碎发随风轻颤,仿若飞鸟的羽翎,轻轻掠过他的心。
  他的目光,欣喜雀跃,一会儿跃至她的眉眼。一会儿落在她的脸颊,一会儿又轻轻飞至她的唇畔。
  此刻的顾陵川,是愉悦的。哪怕再如何克制,心头的畅快也难以掩藏。数月间压抑着的思念,在这一刻随风散开,还了他的自由。
  而眼前的章韵竹,却没有他这般如释重负。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鼻尖涌出一阵酸楚,扰得双眼水汽朦胧。
  一时间思绪繁乱,不知哪里才是起点。
  显然,她对他的出现,毫无准备。
  不,应该说,她对这场毫无预兆的重逢,根本没有任何准备。
  自他走后,每个人仿佛约好了一般,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他。
  而她,也不愿在人前流露半分失落。
  约定退亲之后,他赠予她两坛北地才有的高粱酒,未免她劳累请了专职按摩的仆妇,还差人送了活络油。
  对,他待她很好,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人家只是在你答应退亲之后,释出善意而已,你怎么就误会了呢?
  皇帝下旨令他回京,他与他的家人依依惜别,不是理所应当吗?
  你为何就一定认为他必须要向你道别?
  难道是那夜沙沙作响的秋雨蒙了你的心智,还是当时宫灯摇曳的微光晃了你的心神?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花了多少个夜晚才将那个自怨自艾的自己收拾妥当。
  只是,就在这一刻,所有的自我检视,都被这不期而遇打碎了,她的自我防备被碎得一塌糊涂。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见面。
  自决定来京后,她便反复练习着如何面对他。
  她不敢问老夫人,他是否知晓她会来。
  但她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万一再相见,她该如何说,该如何应对。
  然而这些,都在此刻通通作废。
  她生气,她着急,更多的是心里那一点点不甘,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搅得委屈难耐。
  她的双眼,终是盛不下越积越多的酸涩,泪水如珠般,一颗一颗跌落下来。
  见她落泪,顾陵川心头一震,方才雀跃的心绪刹那间被酸楚填满。
  他的手,比思绪更快,待回过神时,那手已朝着她凄凄垂泪的脸颊落去。
  “顾大人,请自重!”
  她将脸瞥向一旁,躲过了他的手,言语冷意沉沉。
  显然,一番挣扎之后,章韵竹已收拾好了方才碎了一地的情绪。尽管泪水还不受控制地往下垂,但是她已准备好如何应对于他,她不想再在他的面前示弱。
  只见她将花篮轻放于一旁,振作起精神,正正经经地朝着顾陵川行了个礼:“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大人。”
  她的语调平静,仿佛方才的眼泪与失态都不曾存在。
  “大人安好?实在不巧,小女子还有要事,失陪。”
  说罢,她垂眸提起花篮,抬步就走。
  可刚一转身,手腕便被人紧紧扣住。
  “韵竹。”
  他终是将压至心底已久的两个字唤了出来。
  “你问我安好,怎的还未听我回答,便要走了?”
  春日的风总是如此缠绵,停也停不住,鬓角的碎发又一次被风撩得轻颤,颤得耳畔细细簌簌,颤得心里阵阵酸楚。
  她仍是不愿回头,他却又低声道:
  “我不安好。”
  “昨日坠马,把手折了。”章韵竹闻言,微微蹙眉,侧首看去。
  他垂在身侧的手看似无碍,然而当目光落到扣住她手腕的另一只手时,她心头微微一滞。
  手指以下,全都被层层白布裹得严严实实。
  衣袖宽大,仅露出的部分已是这般模样,那藏在袖中的伤势又该是何等严重?
  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不曾多言,只是语调平静而疏离:“既如此,便请大人早些回府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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