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蒸煮完毕后,大概需静待一日,然后再将油滤出。最后往这油里再倒入蜂蜡,隔水搅拌至蜂蜡溶于油中,待冷却后,便成薄荷膏了!”
  一边听着砚心讲述薄荷膏的制作过程,顾陵川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章韵竹忙碌的身影。
  他轻声道:“看来这薄荷膏也非那么容易制得。”
  砚心当然无从知晓此时公子的心中所想,只是应着公子的话,点头道:“是的,别看仅需几个步骤,但是很费功夫的,就拿切碎薄荷叶来说,就十分费时,还特别废手,记得奴婢的娘切完后,手腕疼了好几日,之后的蒸煮过滤都是让奴婢姐姐代劳的呢!”
  原来如此,他恍然,难怪他觉得信中的字迹略显虚浮,原是手腕无力所致。
  他轻轻揭开瓷盏的盖子,深青色的薄荷膏细致均匀,散发着清爽的香气,显然制作它的人是用了心的。
  “不急不躁,事必躬亲。”
  他的声音轻缓,似乎只是说与自己听的。
  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抬头看向砚心问道:“院中可有陈大夫调配的活络油?”
  砚心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都落在京城,没有带回呢,这院子里若是有,恐怕也是旧的,大抵是没什么效用了。”
  她问:“公子,可是手疼?”
  顾陵川闲时极爱作画写字,这几日他刚画完一副竹趣图又开始画冰雪红梅图,砚心以为公子手腕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然而,顾陵川并没有理会,只是伸手抓起旁边的手杖,站起身。记得章韵竹曾提起过,祖母近来肩膀疼痛得厉害,想必祖母那儿会有,于是便打算去祖母院中看看。
  砚心见公子起身,赶忙叫了个小厮跟上。她有些着急,也不知孟青这几日办的什么差,竟然连续数日未在公子跟前。
  看着公子离去的背影,她有些捉摸不透,她发觉自公子醒后,整个人就变得与从前不大一样,但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想来想去,没个头绪,不行,她得找香墨商量商量。香墨主意大,问她准没错。
  没走几步路,顾陵川发觉他的身体修养得不尽如人意,否则此刻他早已踏入祖母院中。
  片刻后,终是到了,见守在门口的小厮朝他行礼,他问道:“老夫人此刻正在何处?”
  “回七公子,老夫人在前厅休息。”
  顾陵川迟疑,此时既过了早膳时分,又未至正午,以往这个时辰,祖母大多由管事或是账房相陪,她老人家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休息,而且还只在前厅休息?不是回房?于是未让小厮通报,想进去看看祖母是否安好。
  谁知还未走至厅前,便听到祖母在叹气:“韵竹啊,你若是走了,以后就没人给祖母揉肩了!”
  只听陈嬷嬷在旁装作生气道:“老夫人,您是嫌我们懒了,还是觉得我们揉得不如小姐好?难道小姐揉的肩膀就比我们揉得香?”
  祖母被陈嬷嬷逗笑,笑着应道:“哎,真给你说中了!你们只会用蛮力,韵竹就不一样了,她给我抹了薄荷膏,揉得又香又舒服!”
  陈嬷嬷也跟着笑道:“老夫人,您这是偏心!”
  整间屋子洋溢着和乐融融共享天伦的暖意,顾陵川似乎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他静静地倚在门侧,神情柔和,笑意晏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专心致志给祖母揉肩的倩影之上,无法再挪向别处。
  第31章 七寸
  章韵竹直觉门口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于是佯装不经意地抬头,却发现门前空无一人,想着方才必定是错觉,心中不免觉得自己过于敏感。
  而令她以为自己产生错觉的顾陵川,因不想打破祖母与她之间的其乐融融,在门口停留片刻后便安静离去,只是交代小厮莫要告知她们自己曾经来过。
  待回到静心堂后不久,孟青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本应向主子知无不言的他,第一次不知如何禀明探查到的真相。毕竟那人也是顾家的人,自己主子的亲堂兄弟。
  “有什么说什么!”
  顾陵川心里早已料想到顾陵泊在书院必定是作威作福,于是催促孟青,不要有所隐瞒。
  只见孟青咬牙,一口气把顾陵泊做的恶全都倒了出来。
  “好一个顾陵泊,断人寒门子弟的前程无异于杀其父母弟兄!他怎么敢?!”
  顾陵川一掌拍于书案上,连带着茶壶并茶杯都跟着震动起来。
  栽赃陷害、敲诈勒索、挑唆他人,这是把能干的都干了一遍!
  顾陵川闭上眼睛,似在克制,他没有想过冲喜一事竟然与顾陵泊有那么深的联系,其中的桩桩件件,只要偏差分毫,事情的走向便会大相径庭。不要说当事者了,就连他这个旁听者。在知晓整个事情经过之后,都会心有余悸,忍不住后怕。
  他不敢想象,如果一切皆如顾陵泊所愿,她会落到什么地步?
  她愿意冲喜也只是想得到顾家的庇护吧?
  可是他却对她提出了退亲。
  她是不是觉得,如果她能恢复说话,就只用依靠自己而不用再依靠他人?就像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替换了程洛的妹妹一样?靠着自己一腔孤勇救人救己?
  然而,矛盾的是,她却向他请求让自己的兄弟继续得到顾家的庇佑。
  他应该说她是有一种孤勇呢?还是愚勇?
  不知为何,她令他想起了祖母院中,那只寿终正寝的狸花猫。
  初遇狸花猫是十余年前的年节之时,孩童们最喜欢的就是聚在一起点炮仗,他也会应景地玩一玩,但不多。记得那日,因年节,书院不开讲,于是他自己做了一篇文章之后,也打算同堂兄妹一齐玩耍解乏。却发觉这些孩童们竟然没有了往日的喧闹,以顾陵泊为首的小子姑娘们安静地躲在一处角落,窃窃私语,就连点炮仗的香都扔在了地上。
  近前一看,顾陵泊正拿着一支香在逗弄两只满月的小猫。其中一只小狸花猫抖着小小身躯,朝着那燃香伸出锋利的小爪,嘶哈着妄图喝退这些顽劣的孩童。而它的身后,还有另一只小狸花猫瑟瑟发抖,只是这只小猫的胸口比那只逞凶的小狸花多了一撮白毛。
  顾陵泊一下一下地拿着燃香去刺激小猫,小猫越凶,他玩得越开心,嘴里还止不住地喊道:“我烫死你,烫死你,你这只不知死活的小猫崽儿,竟然敢挠我!”
  他身后看热闹的孩子,有的捂着嘴,有的眼中带着兴奋,有的蒙着眼睛,可就是没有一个上前阻拦。
  顾陵川看不下去,一脚踹开了顾陵泊,拎起了那只小狸花,抱在怀里。
  小狸花吓得还连带也挠了顾陵川的手臂。他虽吃痛,却还是将它牢牢地护在怀中。
  只见他狠狠盯着顾陵泊的眼睛,说道:“哭闹告状之前先好好想想你做了什么事!”
  随后便不再看他,而是将另一只小猫也抱在了怀中,留下一班不敢吭声的孩童们呆在原地。
  他只觉得章韵竹太像那只护着兄弟的狸花猫,明明自身也是又小又弱,却还是一味孤勇地朝着对方伸出了爪子。倘若当时他不在场,小猫的下场可想而知,而且只会比她的兄弟更加凄惨!
  看着主子沉默不语,孟青尝试着缓解公子的震怒:“好在眼下都化险为夷了,公子不必太过担忧。”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了反而更是提醒了顾陵川。什么化险为夷?只是那些受害者都暂时安全了而已,然而那个加害者呢?照样是两条腿架在书案上,逍遥无比吧?
  他突然很后悔,怎么当时就没能再踹的狠一点?
  思索片刻,他语带克制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先下去休息,明日与我一道去见祖母。”
  在他原来的计划中,他只是想在回京前帮祖母做一些清理工作。就像是三房安插在外院的那个洒扫婆子,他相信祖母未必没有察觉,只是对方并没有切中要害,故祖母退让,放了三房一马而已。然而顾陵泊的恶行让他发觉,祖母还是对这些人太过宽容,他们仅是在开原还未完全展露出贪婪恶毒的一面而已。但是在其他地方,诸如柳江,已经到了无法无天,无恶不作的地步。若继续放任,待日后事发,遭殃的便不仅仅是三房,而是顾家全族。
  更何况,他这回不想轻易便放过顾陵泊。
  打蛇要打七寸,他必须抓住顾陵泊的痛处,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翌日,顾老夫人院中。
  “祖母,今后的产业不知有何打算?”
  屏退了众人后,顾陵川开门见山,他们祖孙之间没有所谓的弯弯绕绕。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如果顾陵泊争气,老夫人早已放手。可是他确实没有任何迹象让众人认为他是可造之才,再加上三房的贪婪与懦弱,才使得老夫人已近六旬却还把持着家业。
  “你怎么看?”
  老夫人从来不是一言堂,尤其在孙儿面前,她一向认为孙儿做得了探花亦做得了家主,她愿意知道孙儿的想法。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