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今年偏暖,虽已入秋,除了晨间略带凉意,其余时辰依旧炎热,尤其是正午,日头依然毒辣。
  采集薄荷叶的最佳时间是在清晨与正午之间,此时晨露已然蒸发,叶片尚未被烈日炙烤,采下的薄荷叶最为鲜润。
  按理说,主子不开口,奴婢是不能随意说话的,这是做奴才最基本的规矩。然而,小雪进府的时间并不比章韵竹长多少,由于冲喜定亲,事出紧急,被买来后并未曾经过严格调教。至于章韵竹,也是进了顾府才算真正当上主子的。于是,一个不怎么正经的主子,配上一个不怎么正经的丫鬟,两人一边采着薄荷叶,一边聊天,随意得很。
  “小姐,幸亏听你的话,带了把小剪子。不然生拔这叶子,时间长了,手还挺疼。”
  小雪也不算穷苦人家出生,她原住在河西。
  她爹是个剃头匠,钱虽赚的不多,但她从小也不缺一口吃、少一件穿。
  她爹原是挑着担子四处给人剃头的,后来熟客渐多,便想着能不能在河东开个小店铺,这样除了河西的老客人,还能再多些河东的新客源。于是,他去牙行借了一笔钱,心想着虽然利息高些,但只要生意稳定,总归是能还上的。
  谁知道,门面刚租下,为了省那么一点开支,她爹亲自坐船去城里购置剃头的器具,却在路上染了疟疾,没几日便撒手人寰。
  店铺没开成,反倒因为父亲在异地身亡又欠了一笔债,她的哑娘本就身体欠佳,在丈夫骤然离世与身负重债的双重打击下,很快也撑不住了。
  就这么着,小雪被迫将自己典给了牙行,也不知是不是她父母在天有灵,恰逢开原首屈一指的顾家急需一位会手语的丫头,她便顺顺利利地进了顾府,没有受到太多磨难。章韵竹也不爱做主子的派头,只要事情不过分,她也随了她们去。因此小雪跟在她身边相比其他院子的丫鬟而言,不太受拘束,有什么便说什么。
  用剪子剪薄荷叶是又快又轻松的,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袋。
  虽说是一袋子,但是分量一点都不沉,小雪一边拎着与章韵竹往回走,一边还时不时地抡着袋子转着玩。
  “小姐,你怎么那么喜欢薄荷?”
  说来也巧,魂穿重生以后,章韵竹发现原主的身体除了没有她之前的病之外,其他几乎一模一样,就连手臂的同一个位置都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
  “我小时候有一日坐在大树底下乘凉,忽然觉得痒痒的难受,就跑去找我姨母,我姨母撩起衣裳一看,一只那么大的黑蜘蛛从我的脚到腿爬了个遍。”章韵竹用手指框出个小圈,比划出那蜘蛛的大小。
  “从那以后也不知怎的,但凡被蚊虫咬了,我的双腿就会起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疹子,又痒又烫,带着薄荷其实是为了驱虫子,时间久了就喜欢上了,平日不带着薄荷味的东西就不安心。”
  这是她小时候发生的事,在前世若是起了疹子,她就会立刻用药膏和过敏药阻断。可是在这里,就没有那么有效的药品了,所以防范于未然更是要紧。
  闲聊总是让时间走的飞快,主仆二人不知不觉便已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刚踏进门口,就发现福生兴冲冲地迎了上来:“小姐,七公子方才派人送了两坛好酒来!”
  “这酒太金贵,小的不知道放哪里好,正愁着,您就回来了,阿弥陀佛!”
  看着福生既兴奋又担心的样子,章韵竹觉得有些好笑,她朝着小雪做起了手语,请她帮忙转达。
  “小姐问,七公子送的是不是高粱酒?”
  福生点头:“正是,正是,七公子送了两坛过来,两坛!”
  看着福生激动地伸出了两个手指头,章韵竹纳闷不已,高粱酒不是很常见吗?至少在前世,高粱酒十分家常普通。
  小雪也是个不懂酒的,于是原样说给福生听。
  “小姐,您有所不知。这高粱酒可是北方特产,千里迢迢运到南方。不仅路上折腾得厉害,还得交不少酒课,能卖到咱们这儿的本就不多,自然就物以稀为贵了。”
  这还是他爹当时说给他听的,他也有样学样,学着他爹掉起了书袋子。
  “咱们二老爷也只得了几坛,去年冬天下初雪的时候,老爷才命人取了一坛配着炙烤鹿肉饮。当时还是我爹伺候在老爷身边,帮他添的碳。”
  福生一脸向往地回忆起他爹当时给他描述的画面,啧啧道:“我爹说了,那个酒香啊,飘的老远了!连猫闻得都想尝一口哩!”
  “小姐,送酒过来的那小子是专门帮管事打理酒窖等库房的,您真应该早些回来,他当时那个眼神哟,别提多刀人了!”
  福生一脸的与有荣焉,当时是他爹托人把他分到章韵竹的院子里的,他当时还有些不乐意,为什么不托关系把他弄进老夫人或是夫人的院子。如今他明白了,多亏老爹眼光独到!章韵竹着实没有想到这高粱酒居然这么贵重,当下就想着是否要把酒退回去?可正欲起手知会小雪,转念又想,虽然与顾陵川不太相熟,但直觉觉得把酒就这么地还回去了,未免有些不知好歹。
  于是她让小雪告诉福生,把酒放在阴凉且少人走动处就行,之后便在思考应该还什么礼给顾陵川好。
  她跟他说过,若是薄荷酊做好了,会送一些给他。但是这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思来想去之际,目光落在小雪手上那满满一袋的薄荷叶处,顿时便有了主意。
  第30章 还礼
  她打算取一半的薄荷叶做成薄荷膏当作回礼。因为相较于薄荷酊的制作颇费时日,薄荷膏则仅需一至两日便能完成。于是,她回房将所需的材料写在纸上嘱咐福生备料,预备午膳后便着手制作。
  不知不觉两日过去,章韵竹用那半袋薄荷叶做了六小瓷盏的薄荷膏,她取了其中四瓶,并在每个瓶颈处缠上了一圈红绸,还仔细地打了个流苏结。
  端详了一下打扮好的瓷盏,觉得还差点什么。于是章韵竹取了一张笺纸,提笔书写一番后,便连同两小瓶瓷盏一同交予福生,让他送去顾陵川的院里,说是赠酒的谢礼。
  顾陵川还在康复中,如无紧要事情,他大多时候是在静心堂翻看珍藏的古籍,当年他仅携了部分藏书一同进京。如今正好趁此机会再翻看一番,养身亦养心。
  今日是砚心当值,她知道公子读书时不喜人扰。于是只在换茶水的时候才会走近书案。她尽量放轻了步伐,慢慢地朝案上的茶壶伸手探温,谁知公子突然发话,吓了她一激灵。
  “你什么时候也熏香了?”
  砚心莫名道:“奴婢没有熏香啊!”
  公子向来不喜欢香,她怎么可能会忤逆公子。
  顾陵川这才将目光从书中抬起,疑问道:“明明有一股薄荷香气。”
  砚心恍然大悟,道:“刚才章小姐院里的福生过来送东西,奴婢没敢打扰您,许是方才沾上的味道。”
  只见顾陵川把书合上,问她:“东西呢?”
  “哦,奴婢见不是您平日喜用的,便放在小匣子里了,您要过目吗?”
  砚心有点不知所措,公子今日是怎么了,他看书的时候不是不愿分神吗?以往哪怕是老夫人遣人送补品来,他也不允许人送进屋内。即便那补品需得趁热饮用也不能破例。
  看着公子朝她投来不置可否的目光,她不敢再多耽搁,立刻前往摆放杂物的偏厅,把那俩瓷盏连同信笺一齐从匣子内取了出来。
  刚将瓷盏放在案上,公子的目光便落在那俩玲珑圆润的盏身上,只见公子用手撩了撩瓶颈处的红绸,似乎觉得有趣。
  砚心瞧着没敢多言,把信笺亦放在一旁便退了下去。
  顾陵川正饶有兴致地捻起流苏结查看,忽然余光扫到书案边上的信笺,方意识到那是同瓷盏一起送来的。
  于是他眉头微蹙,心下暗道,砚心近日行事怎地如此心不在焉,然目光落在她小心翼翼退下的背影上,终究未开口责备。与之相比,他更想看看信笺里写的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女子偏爱簪花小楷。然而她却偏好行书,不知怎的,今日信中之字与那日所书相比,字体略显单薄,失了锋利。
  信中内容倒是简单,寥寥数语向他解释薄荷酊尚需时日完成,故先亲自做了简易的薄荷膏以作回礼,待薄荷酊制成后再奉上云云。
  他有些好奇,于是又把退在堂外伺候的砚心唤了进来。
  “你可知薄荷膏如何制成?”
  “奴婢虽未做过,但曾见奴婢娘亲做过。”
  于是在顾陵川的点头授意下,砚心开始描述:“薄荷膏所需配料简易,仅薄荷叶,茶籽油与蜂蜡三样即可。”
  “先将新鲜薄荷叶濯洗干净,再将水分晒干。这里有些门道,薄荷叶片既不能有水又不能晒的过干,需得恰到好处。之后再将薄荷叶切的碎碎的,越碎越好。”
  砚心一边回想一边继续道:“将这些碎薄荷叶装入瓷罐中,再灌入满满的油,一边浸泡一边上锅蒸一个时辰左右,不一会儿香气就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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