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想起这数月来备受煎熬,不知主子能否苏醒的日日夜夜,香墨终于放松了紧绷的情绪,忍不住啜泣起来。一旁的孟青同样深有感触,却紧抿着嘴,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那微微泛红的双目还是出卖了他的心中所想。
  两人率屋里的下人们朝顾陵川跪下,深深一拜:“公子!”
  简简单单两字,却包含着失而复得的激动与感慨。情绪外露是最易让人拿住把柄的,但这一回,顾陵川却没有责怪他们。
  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他便独留了孟青问话。
  孟青全名顾孟青,是顾大海的长子,从小跟在顾陵川身边伺候,从开原到京城,一直是顾陵川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他知道顾陵川想要问些什么,于是未等主子开口,便上前禀报:“您出事后,圣上便压着消息禁止外传,待古刹国使臣离京后半月,突然下旨由内阁代为处理政务。”
  顾陵川半靠在床榻上,他嫌靠枕太软,撤了后便靠在冰冷坚硬的红木床头,开始思考孟青的话。
  当今圣上是开国皇帝,早年间驰骋沙场,落下一身伤病。新朝建立后,更是一心扑在朝政上,龙体没有得到妥善修养。两年前,与他同甘共苦的皇后薨逝,他深受打击,一病不起。于是正式下旨由太子代为监理朝政。
  皇后殁后,后宫由贵妃梁氏打理。梁贵妃的兄长为当今镇守边疆的定国公,定国公在前朝便跟着圣上征战沙场,是圣上亲认的开国功臣,新朝建立后,便留下妻儿,自请驻守大周、古刹与西藩的三国交界。
  西藩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资源匮乏,自古便有马上盗贼之称。古刹国则位于一片绿洲,虽为小国但自给自足,然而国小心也小,狡猾非常。古刹因祖上与西藩有旧,因此常暗中资助西藩骚扰前朝边疆,前朝不胜烦扰,时常出兵攻打古刹与西藩。然而输赢参半,并未有好的方法治理。也正因为此,圣上当年与定国公便是趁前朝无暇分身之际,发动内战,攻下前朝,自立称帝。
  大周成立后,定国公以亲古刹,远西藩为谋,加之古刹向来无利不起早。于是在小恩小惠下,成功离间两边境小国,化解了困扰前朝数十年的边境问题。
  这两年,梁贵妃尽心尽力调理圣上身体,打理后宫。加之她是除皇后外,唯一一位在圣上未称帝时便跟在身边的老人儿。于是在这一年的新年伊始晋梁贵妃为皇贵妃。
  两相加成之下,皇贵妃家族日渐势大,皇贵妃的亲生子三皇子也日益得到圣上的喜爱。
  皇后育有两子,太子与二皇子。皇贵妃也有两子,三皇子和年纪尚幼的四皇子。于是朝堂之上自然而然的便分成了三派,支持太子的一派,归属皇贵妃家族势力的一派,和顾陵川与顾大老爷这种中立的一派。
  此次古刹国来访,是国与国的日常往来,由太子负责。意外发生后,自然是太子首当其冲。圣上将马场意外尽量压制,不仅是为了太子颜面,也是为了在古刹国使臣面前挽回本国形象。
  顾陵川理解并赞同皇帝的做法,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只是为什么半个月后,又撤了太子协理朝政的大权,这个处罚未免太重,等同于当众打了太子的脸。
  顾陵川有点想不明白,他官职翰林,确实是朝堂上颇为重要的职位,此次意外就算是人为,也只能说明有人蓄意为之,太子存有疏忽之责,顾陵川自知自己虽为翰林,但资质尚浅,圣上怎可能因此他而如此严罚太子?
  这里面定有其他原因,于是他问道:“太子被除去协理之责前,还发生了什么事?”
  孟青认真地想了想,否认道:“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也无旨意下发。”
  不可能!
  顾陵川启发道:“流言蜚语呢?太子失势,三皇子必得利,你再好好想想。”
  经顾陵川一点拨,孟青回想起来:“您出事以后,即被皇上密送回府,向外宣称您伤及筋骨,需要时日调养。然而皇贵妃居然派人来送了好多补品和药品,一车车的,十分惹眼。之后便有传言,您是替三皇子挡灾,原本上马的应是三皇子。”
  果然不出所料,顾陵川点头道:“这便是了,之后呢,还有何事发生?”
  “在府里休养了数月,您的外伤已经痊愈。可是人却还一直没有醒转,那日常来府问诊的御医束手无策,只留下一句好生照料。大老爷这才允小的往开原传信。”
  孟青回想起当时情景,心中还是很难受,他当时真的以为公子将不久于人事。多亏了陈大夫,也多亏了冲喜的章小姐。
  “对了,刚才陈大夫离去时,悄悄塞给我一封信,公子请过目。”
  顾陵川拿到信后,忍不住拿着信笺往孟青头上一敲,没有使劲,只是以此来告诉他,怎么这么晚才让他看到这封信。
  孟青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公子醒了,他太过激动,刚才陈大夫塞信给他的时候,他也只是顺势接过,当时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公子身上。
  只见公子展信,不久,便开口苦笑道:“吾竟成了两党相争的一枚棋子!”
  陈大夫在信中告知,其实他的昏迷不醒,是有人故意在他的药中掺了东西,此药从他一受伤便开始用。于是他陷入了昏迷状态,这种慢性毒药会随着时间慢慢渗透进五脏六腑,当时送回开原的时候已经药石无用。只因为有人算准了时间,知道他很快便会离世,才下的药石无用,好生照料的结论。
  谁知,对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开原竟然有一位神医,以针灸并药汤化解了他五脏六腑的毒性,才使他醒转。
  然而陈大夫心思缜密,在第一次诊脉时便发现了蹊跷,谨慎起见,他按照之前顾老夫人告知的信息,顺着之前的御医讲法,宣称探花郎确实药石无用。除非他日能探得头部淤堵阻滞之处,实则阻滞不足已至他昏迷数月,下毒才是真正缘由。
  尽管此事被圣上下令封锁,然而在场的朝廷高官们都知晓。若不是有他挡着,这意外便落到了三皇子的头上,他伤的越重,害三皇子的心就越狠毒。如果他死了,三皇子便更成了皇上极度关爱保护的对象。
  回想起曾经大伯母有意牵线他与定国公千金的婚事,他豁然开朗:他本不属于太子一派,出了事,既避免让人联想是有人故意针对太子设局,又成功免去了三皇子的嫌疑。同时由于他的伤情,又加重了圣上对于三皇子险些成为受害者的后怕,引得圣上心中对太子的不信任更深了一分。最妙的是,还顺势除掉了一位不愿意依附于三皇子的翰林。
  可谓一石多鸟,此招甚毒!
  第22章 荒唐
  顾陵川冷静地将信递了出去,孟青则默契地接过,把信一折,挨上了近处的一个烛台。转瞬之间,信便被跳动的火光一口吞没。
  眼瞧着灰烬簌簌落下,顾陵川继续问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孟青点头,“那位每隔半月都会寄来一包京城老字号的肉干。”
  顾陵川原本冷峻的脸庞有了一丝感兴趣的笑容,他思考片刻,吩咐道:“给他回个信儿,就说你祖母吃了仨月的风干肉干,牙口不好,老人家想换换口味,尝一尝蜜麻花!”
  觉得这么说还不够,他想了一想,又添一句:“告诉他,老人家不宜吃太多甜,蜜麻花寄一次就够了,你祖母若是还想吃,待你回京城自会去买,多谢他这仨月记挂!”
  “是!”孟青领命,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有些欲言又止。
  顾陵川疑惑:“还有事?”
  孟青其实不是很确定是否该从他的口中来告知公子冲喜一事。但真要论起来,唯有七公子是自己的主子,他不用将其他主子的意思考虑在内,只需对七公子一人忠心即可。
  再者说,他亲爹顾大海不也是只听命于老夫人吗?之前他一人悄摸摸地独揽了给公子选亲之事,直到真正定下,才让人知晓。为此香墨还错怪了他,怪他怎么没有提前知会?
  想起自己面对香墨时的百口莫辩,他有点冤枉,于是带点赌气,毫不避讳并且忠心耿耿地把知道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这般如是,如是这般。
  待孟青口干舌燥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屏息等待。然而房中却静得可怕,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顾陵川指节抵在榻沿,微微用力,苍白的指节隐隐发青。良久,才听得他压低了声线,道了声:“荒唐。”
  他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顾陵川竟然能跟冲喜联系在一起。
  母亲林氏从小锦衣玉食,未曾经历过大风大浪,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想通过怪力乱神之事来给自己找主心骨无可厚非。然而坚忍的祖母怎么也跟着母亲信上了这个?
  难怪他当时觉得那名丫鬟没有章法,原来竟是给他冲喜的对象。
  他庆幸自己在陈大夫的调理下及时醒转了过来。否则再晚些时日,他便糊里糊涂地跟人成亲了!
  思考片刻,心中已有决断,于是他命道:“去把酱园的底细摸清,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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