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他看来,普通人家愿意把自己女儿送去冲喜,大抵是缺钱。然而导致缺钱的原因却有很多,若是能探得其根源,便能一击即中,速战速决。
他需要在回京复职前把事情处置干净,以免节外生枝,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孟青退下后,守在门口的香墨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屋,“公子,今日砚心在外头值夜,您早些休息。”
见公子颔首,她便熄灭了大部分的烛台,独留了一盏。之后又至榻前欲放下帷帐。然而顾陵川却摆手制止,还指了指不远处正对着床榻的一扇木窗,道:“把那扇窗打开。”
中毒昏迷数月就像是做了一场混沌的梦,一切于他恍然隔世,许久未曾见过月色。若不是如今无法站立,他恨不得亲自走到窗前,望一望那轮久违的明月,以证明自己确实不再被那迷雾缠绕。
与此同时,在府中的另一处院落,也有一人正在望月远眺。
今日发生的一切,对章韵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梦一般。就这样离开了酱园,就这样进入了这一个陌生的还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见到了原本需要靠她冲喜却突然苏醒的探花郎,也撞上了那个久闻其名、致使家人陷入麻烦的始作俑者。
她没有预料到,在顾家的第一天就出现了那么多的变故,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认真回想今日发生的每一件事,见的每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还是太过于天真,把冲喜一事理想化了。
顾老夫人亲切和蔼,顾二夫人高傲疏离,顾二老爷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无论二房的三位主子如何与她以礼相待,究其根本是因为他们对她存有希望,希冀因她的到来,给已无力回天的探花郎一线生机。
然而顾陵川果真就这么出人意料的醒了!
只是,醒来的时机和方式却是如此荒唐得不真实,就连章韵竹本人都无法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当作这场奇迹的功臣。
洁白的月光透过窗洒在了章韵竹的身上,像是一场神秘而安静的洗礼。
今夜之后,她究竟会以何种身份继续存在?是回到酱园,重新做回那个沉默无声的外甥女?还是继续留在顾府,以探花郎冲喜未婚妻的身份等待后续安排?抑或是,趁此机会挣脱束缚,真正为自己而活?
她静静地站着,任由月华将自己包裹。
今夜的月着实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有人望月唏嘘,有人望月沉思,也有人望着月亮长吁短叹。
顾陵泊才跟着双亲离开二房府邸没多远,居然就被顾陵川身边的人追上,递给他一张纸,说什么探花郎要考校他的功课,题目就写在纸上。原本想着,是否要把他在二房的发现告诉正脸色阴沉的母亲时,顾陵川便给他来了这么一招。
他恨啊,他着实恨死了这个人人称赞、才华横溢、堪称顾氏一族命运所系的堂兄顾陵川。
站在案前,望月良久,却始终无从下笔的顾陵泊,一把将写着题目的纸张揉成了团,仿佛这张纸便是那个从小到大,总能稳稳拿捏他痛处的那位。他愤恨地将纸团扔在了地上,犹不解恨,又上前狠踩了几脚并且来回碾压。
身边的小厮忍不住了,担忧地问道:“九公子,纸上的题您记下来了吗?”
这一问仿佛一记闷棍打在了他的头上,他连忙抬起了脚,望向地上已被他蹂躏到不成样子烂纸团,急道:“还不快给我捡起来!”
小厮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将纸团拾起,小心翼翼地慢慢展开,他的双手颤抖,生怕一个不小心把那纸团捻碎。
好在顾陵川屋里的纸都是上等好纸。虽然眼下皱巴巴的,但字迹仍清晰可辨。
顾陵泊憋着一口气堵着难受,他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钱,啪的一声放在桌上,朝小厮吩咐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去查!查查那个酱园哑巴女,怎么就进了二房府里?还有那个王亭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23章 交待
“他还派人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倒想问问他想作甚?竟然给我送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那日顾大海亮出身份,闯进赌场,救出章韵竹后,只留了一句话:“王老爷,若得空还需寻医看看眼疾为好。”
人家是给他留了脸面的,好歹也是在<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酒醒了大半的他立即让场头去账房把跟刘野相关的一切账务都抹了个一干二净。
平日里对顾九少爷奉承有加,一来是看在柳江罗家的份上,二来是念着顾家旧恩。顾家在开原的年轻一代只有这一根独苗,其他皆是姑娘,明摆着九少爷便是未来的产业继承人,顺势讨好,并无坏处。九少爷爱玩,他便陪着玩,甚至偶尔与少年郎厮混在一起,也觉自己尚未老去。
可谁料这回竟玩出了火,这小子居然连二房的人都敢动?还瞒着他,令他以为对方只是寻常百姓,玩了就玩了,大不了出了事花钱摆平。
缩在府里好些日子,自觉风声已过,原想着今日出门放松放松,岂料才换上衣服,小厮便急匆匆来报,顿时扫兴至极。
有些话不方便让小厮通传,于是他愤然提笔:“少爷,近日在敝坊之花销已悉数勾销,权作老夫敬顾家之薄礼。其余诸事,概不相涉,勿复相扰。”
若是再拎不清,那真是白活这几十年了,他把信交给小厮,还不忘提醒道:“让账房再封个红包给九公子的小厮。将人好好送走,其余的,休得多言!”
顾陵泊看到信后,当即就撕了个粉碎,嘴里不住骂道:“这个老不休!”
看来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那老家伙怎会舍得一大笔账都不愿再沾?
“二房那边呢?探听到什么了没有?”
小厮跪在地上,无奈地回道:“二房那儿,小的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伸不到内院啊!”
顾陵泊不耐地啧了一声。
可恨母亲还在气头上,不好哄她放他出门。更何况还有顾陵川布置的文章要做。
看着那张被纸镇压了许久的宣纸,仍是空无一字,就如他此刻空空如也,毫无头绪的脑袋一般,他顿时俞觉烦躁,如无头苍蝇似的绕着书案乱转。
突然,他脚步一停,回想起母亲昨日在马车上洋洋自得时,无意间说漏的话,于是揪着小厮着急命道:“把安插在二房外院的眼线给我找出来,让他去内院探一探,那哑巴女在二房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毕竟是跟着翰林在京城做事的人,顾孟青做起事来就比顾陵泊的人要聪明有效得多。加之顾大海当夜虽然没有为难王亭之,却把那媒婆和俩闲帮带走,大致上已经摸清了刘野没有交代的那些赌坊欠债的隐情。
“大体就是这样,这位刘秀才欠了钱。于是赌坊的人以赌债为要挟,抢了这位章小姐。媒婆嘴硬,说是这位章小姐自己送上门的,后来我爹用了些手段,那老虔婆才说是王亭之设计匡了那刘秀才签的字,至于如何设计,她就不清楚了。不过赌坊那些腌臜手段想想也能猜到,显然早就看中了这位章小姐!”
听完孟青禀报,顾陵川冷笑:“人若是不贪心,再使什么手段也未必能落入赌坊的圈套,亏他还是个秀才!”
只能说碰上个倒霉亲戚,还得卖身救人。
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顾陵川心里有了数。
若是冲喜一事由母亲主导,他一句不同意便能轻易了结此事。只可惜这事是经祖母同意才操办的,他不能太直接了当地拒绝,得想个法子,说服祖母,哪怕迂回一些也可。
于是乎,在顾孟青的搀扶下,顾陵川拄着拐来给祖母请安。
自顾陵川醒后,老夫人便免了一应请安,让众人各自安排,她也没有再日日去孙儿的院子,而是重新回到了原有的忙碌中。
刚吩咐人去章韵竹的院里送点东西,便听到丫鬟说七公子来请安了,她忙把账本递还给账房先生,让他先回。
账房先生离开的时候,顾陵川正好踏进了门。
苏醒才不过几日,便已能拄拐慢慢行走,老夫人暗中庆幸,得亏是从小跟着拳脚师傅练过一些功夫,否则还得多躺些时日。
看着孙儿仍是一副形销骨立的样子。虽知这不是短短几日就能补得回来的,可还是心疼不已,她赶紧吩咐丫鬟上去搀扶,“快扶七公子坐到我身边,再取一只软垫来。”
顾陵川还未坐下,老夫人便已朝他伸出手,他孝顺着挨着祖母坐着,甚是听话。
“不是差人送了一架轮椅去你院里吗?怎不坐轮椅过来。”
“身体要慢慢养,循序渐进,切记操之过急。”
看似责备,却处处透着关心,老人家能见到孙子亲自来给她请安,怎不欣喜?
终于不用日日踏进那满是药味的院子,望着虚弱无力的他躺在病榻,却无能为力。
回想之前的惨淡景象,老夫人忍不住偏过头。
祖母向来坚强,轻易不在人前示弱,顾陵川见到祖母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