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养娃种田日常 第248节

  故事就从裴二郎去大哥岳家修房子摔破头讲起,一直讲到豆腐娘子开了豆腐坊,跟里正合作生意,裴二郎自己盖了房子,现在正四处为人盘火炕赚大钱。
  皇帝听得津津有味。
  贵为天子,表面说富有四海,可实际除了宫里,不,即便宫里,他也不是全然了解。
  更何况朝廷、京城、地方?
  他连国土到底多大都不知道,虽然有舆图,舆图却只是一张纸,并不能给他直观的感受。
  萧先生讲的东西却有血有肉,让他知道在他的治下有这样一户有名有姓的人家,他们勤劳、勇敢、善良、正直,他们把原本穷苦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让人听得心生向往。
  皇帝年幼时受过诸多苦楚,身体不是很好,后来虽然多加调养,可总归身子有亏,时有力不从心之感。
  他又不服输,被立为太子之后勤奋读书,继位后更是十分勤政。
  这样的经历让他尤其爱听这样的故事。
  这给他一种自己和国家也如此蒸蒸日上的感觉。
  让他生出一种感觉,他吃的那些苦,读的那些书,批改的那些奏章,上的那些朝会,都不是空谈,是具体有效的。
  也给他一种安慰,他这个皇帝做得还行,不是朝臣昧着良心歌功颂德。
  萧先生一边讲故事,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的天子。
  天子正当青年,却总有不足之相,这是娘胎里带的,加之幼年吃苦过多导致的。
  没人能劝一个壮年皇帝保重龙体,不要殚精竭虑。
  身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情没法避免,除非他不想做个英明的好皇帝。
  而他不像先皇那般昏庸,这是百姓之福。
  萧先生自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自懂金钱权势以后就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
  他而今要做的事情,一个户部、吏部没用,甚至整个六部、内阁也没用。
  他必须借重九五至尊的权势。
  可天子身处紫禁城,宫墙深深,他能接触的人有限,能看到的真相就更有限。
  他看见的、知道的,都是别人想让他看见、知道的。
  在萧先生看来当今天子是个合格的仁君、明君,他勤政,不像先帝那般数月不朝,他施行仁政,从不打朝臣廷杖,更约束特务机关从不监控百官,不因为多疑制造冤假错案。
  他的仁慈,让文武百官爱戴他,同时也妄图掌控他。
  萧先生作为旧派贵族子弟,不但熟悉历史,也熟悉一些君臣套路。
  他跳出自己的家族以后,不以一家族兴衰为目标,就能更好的研究皇权和朝堂。
  皇权和朝堂是此消彼长的。
  皇权想世世代代传递下去,想天下百官、百姓永远臣服、忠诚,供养皇族。
  而朝堂是谁的朝堂?
  说穿了,并不是皇帝的,而是天下读书人的朝堂。
  他们用科举交织成一张朝堂的网,兜住上面的皇帝,网住下面的芸芸百姓。
  他们自然想要更多,想让皇帝让渡更多的权力给他们。
  而他们之间又有自己的野心,都想不断升迁,从地方到六部,从司官到主官,从六部到内阁,从末位到首辅。
  从为皇帝服务到左右皇帝。
  这期间他要发展庞大的关系网,培养接班人,门生故旧遍天下。
  只要没有限制,他的野心就会让他想要当皇帝之上的皇帝。
  而皇权是一定要压制他们的,除了正面打压,还会扶持其他党派互相争斗攻讦,所谓帝王之术在于平衡。
  如此一代代帝王和朝臣斗智斗勇,一朝朝臣子尔虞我诈,党派林立。
  最后都无可避免地走向灭亡。
  无一可免。
  除非大家都退一步,都往一处使劲儿,如此你好我好,团结奋进。
  谁都知道,但是谁都不肯让步。
  因为眼前的利益是真实的,我让一步,万一对方反而进一步呢?
  再者这文武百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每个人都为自己和家族的利益奋斗,怎么可能拧成一股绳,一起团结奋进?
  除非眼前有座金山,取之不竭,又或者外族入侵,国将不国,在灭亡之前大家才会收起私心暂时团结。
  想清楚这些,萧先生就不想踏足这权力漩涡。
  因为一旦他踏入其中,结果就是被其他势力缠上,每日消耗大量精力与人缠斗,根本没有余力做什么事情。
  所以他宁愿置身事外,做个旁观者,去国子监给他们讲讲课,给皇帝讲讲故事。
  他讲的故事五花八门,从不针对谁,也从不映射、说教,更不会明确给皇帝任何观点,别人也无从窥探他的内心,自然也不会防着他。
  他讲个豆腐娘子的故事,你可以听八卦,可以听美食,可以听小人物奋斗,也可以发掘背后深层次的寓意。
  皇帝怎么想都行,他从不干预纠正。
  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更何况对方是皇帝。
  吃着豆腐娘子做出来的素鸡,听着豆腐村的故事,皇帝有史以来第一次对遥远的百姓有了模糊的认知。
  他微微颔首,点评道:“这个素鸡虽非肉却有肉的口感和味道,用高汤红烧了甚至比肉更加美味。”
  萧先生:“陛下若是喜欢,可让成阳县进贡。”
  皇帝却又摇摇头,“那倒不必。”
  他知道,每一样贡品,都必然劳民伤财。
  唐玄宗好荔枝,千里迢迢自岭南运至长安,这中间耗费的民脂民膏不敢想象。
  若他从小锦衣玉食,不会多想,可他幼年被太监宫女藏在偏僻的宫殿里,很是过过一段苦日子。
  后来做了太子,虽然接受着皇家高于一切,皇帝就该受万民供奉的教育,可幼年深刻的经历还是会让他时不时反思。
  现在他知道豆腐娘子家买鸡蛋夏秋季节两文三个,后来一文一个,隆冬和初春三文两个,贵时候甚至两文一个。
  他吃的鸡蛋多少钱一个?
  他不知道光禄寺采购的鸡蛋多少钱一个,但是他知道皇宫账目。
  皇帝饮食所费,一月差不多万两银子!
  他比先皇少一些,却也高达九千两。
  从前他觉得自己节俭朴素,不似先帝奢靡,毕竟父皇一个月要一万二三千两银子呢。
  现在他郁闷的是即便一个月御膳花费九千两,他也没吃到什么舒心的饭菜。
  这素鸡倒是不错,谁知道进了宫又是什么样儿?
  六七文一斤,怕不是得变成六七两一斤?
  罢了,各地贡品已经够多,不必再折腾。
  每样吃了两口,皇帝夸赞其美味,虽说不要进贡,却又想着给皇后和太子也尝尝。
  萧先生会意,亲自把剩余的素鸡等食材捧出来交给张公公。
  皇帝随口道:“豆腐娘子兰心蕙质,做得这等美食佳肴,先生帮朕转赠福字银饼五对。”
  萧先生说老百姓称呼她为福气娘子,还给她家房子集福,他听得很是动容。
  即便他贵为天子,有几个真心为他祈福的?
  当年不满父皇的大臣们为他祈福,可当他长大自立,有了自己的政治主张以后,他们怕是又要为太子祈福了。
  萧先生并不意外,虽然君心难测,做臣子的不可妄测圣意,可有几个大臣不揣测圣心的?
  满朝文武、满宫奴仆,个个都在揣测圣心。
  萧先生自然不例外,他觉得皇帝……内心是矛盾的,而且有些孤独。
  越是高处越不胜寒。
  他没有朋友,他的世界只有君臣。
  “臣替沈氏谢恩领赏。听酒楼饭馆老板们说那豆腐娘子厨艺了得,很会琢磨新菜式,这素鸡、素烧鹅、豆腐塞肉便出自她的奇思妙想。若臣不曾得陛下赏识,便会打发家里厨子常去豆腐娘子家学新菜式。”
  皇帝洒然一笑,“倒是朕耽误先生品味美食了。”
  萧先生:“虽然远隔千山万水,臣与陛下还是能品味到豆腐娘子的新菜式的。”
  旁边的张公公揣测圣心,给皇帝当嘴替,小声进谏,“万岁爷,要不老奴派几个机灵的小子去跟豆腐娘子学学厨艺?”
  萧先生笑道:“张公公好主意,再派俩懂厨艺的嬷嬷,以后回宫也方便为娘娘差遣。”
  帝后感情好,群臣皆知。
  他若建议派人去学厨艺,为皇帝开小御膳房做准备,皇帝未必答应,提皇后娘娘就容易些。
  毕竟单开小御膳房就要另外开支,会牵扯户部、礼部、光禄寺等,到时候扯不完的皮,皇帝为了避免麻烦,估计宁愿继续没食欲地吃光禄寺和尚膳监提供的御膳。
  可皇帝食欲不振,健康便不佳,若是英年早逝可是天下之大不幸。
  萧先生观皇帝有不足之症,不是长寿之相,可……太子资质着实一般,且性情有些顽劣差皇帝甚远。
  相比之下,萧先生希望皇帝长寿一些。
  当然,派人去尚膳监学可能有点问题,但是悄悄出宫去京城大酒楼学也可以,但是萧先生却点了豆腐娘子。
  他有私心,既然看中裴鹤年堪为阿恒助力,自然要拉拔豆腐娘子一家。
  同时也为皇帝张一耳目,让皇帝自己的人去了解豆腐村,了解民间,证明他所言非虚,并非投其所好,故意编造。
  皇帝虽然有内卫,但是牵扯了利益,总归没有心无杂念的小太监老实。
  皇帝意动。
  他的确吃够光禄寺筹划尚膳监做的御膳,很想开小灶,只是懒得跟大臣们扯皮。
  他想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中间设小御膳房,走流程估计得扯皮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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