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几个人边吃边聊着,阎科长问道:“哎大王,听说南京政府最近有个灾情视察团要到咱们陕省来,定下了没有?”
  大王嚼着一口蝴蝶肉,回道:“说是最近……呃要来,但还没最后定下来,再说即就是来了,也未必能解决得了多大的问题,狼多肉少,僧多粥少,全省各地都在争着抢着要救灾款,这帮人来了又得神一样供着,三吃四送下来,最后怕是救灾款还没拨到,先得花出个大窟窿来。”
  建设局的老田并不在意这些闲话,他夹了两片驴肉嚼了嚼,跟身边土地局的李科长说:“不错,嗯,这味道确实不错。”
  老李来这里吃饭有些次了,点头道:“那当然,有道是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么,德福居的驴肉更不一般,用料全选的是两岁多的驴条子肉,做出来色泽红润,味道甘醇,筋而不柴,香而不腻,这大厨也是从河北河间府那里请来的。”
  老田说:“米脂的驴肉也做得好,跟河间府的做法不一样,就是酱味偏重了点。”
  老田上下打量了一一番,赞叹道:“看这饭庄,老板必定是个有底气的人。”
  刘先生说:“那还用问,如今城里旦是象样儿的饭庄,十有八九是有背景的,没背景的火不了。”
  阎科长知道德福居的底细,县上几个掌实权的局长,包括清乡局的苗局长在内,里面都插着一脚。听着他俩扯到了这里,阎科长有意识地把话题引在了喝酒上。
  “诸位,都说人对事对坛场对,半斤八两不会醉。今儿白龙镇区上的张老弟做东,白龙镇广聚庄的冯管家也不是外人,我们几个弟兄自然是要多喝几盅的,生福你看,就从你这里开始先过个贯吧,热闹热闹,我来监酒。咱们有话在先,先酒后拳,大的小的,摇的唱的都成,谁输了不喝酒,别客气,乖乖地受罚,钻桌子学驴叫狗叫
  ,咋都成。”阎科长把手一挥,“生福开始!”
  刘先生被唬得直吐舌头,大王赶忙拦住说:“先别,老阎你既然要监酒,那就请你先喝上三杯,再来监我们吧。”几个人都起哄道,那当然。
  阎科长连住端起三盅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颠倒起酒杯让大家伙看,问道“怎么样,举手一干二净,决不拖泥带水,这该可以吧!”几个人又是一阵喝彩。
  张生福过了一个通贯,连酒带茶喝了不少,尿憋得起身正要小解去,这时一伙计进来说,饭庄有唱小曲的,愿为众位客官助兴,不知可不可以?
  张生福见几个人蛮有兴致的,便朝阎科长问道:“阎兄你看,就让进来唱几段子吧?”
  阎科长问小伙计:“有个叫伶玉的小姐这会儿在不?”
  小伙计说伶玉小姐今晚上唱堂会去了,有个蓝香小姐她在,阎科长色迷迷道,“蓝香这女尤唱得也蛮好的。”
  “诸位客官,小女子蓝香、小后生姬玉前来助兴,盼能给诸位官人带来欢乐。”
  众人看去,只见一对帅男俊女手挽手来到了紫云阁。女的长得着实俊秀,大花眼,高鼻梁,一双酒窝挂脸庞,蜜蜂腰,臀部翘,走路好似水上漂;牵手的那个后生大约二十来岁,头上扎着羊肚子白毛巾,身上穿着白布裤子绣花衫;后面跟着的那个男子大约四十开外,手里拎着一把三弦,一看便知是伴奏的琴师。伺应的伙计搬来了一把椅子让琴师坐了下来。
  蓝香小姐朝着坐在正位的阎科长飞了个媚眼,柔腔软调地问道:“敢问诸位客官大人,不知要我俩唱哪个曲儿可好?”
  阎科长此刻正抻着脖子看着蓝香小姐的胸脯子发呆,听着这般甜绵婉软的声音,嘻嘻哈哈地推了推薛监狱长的膀子说:“老薛你点,你点。”
  薛监狱长眼睛也直勾勾的,恨不得从这歌女身上勾出朵花儿来,反推了推阎科长,说:“你来你来,还是老阎你先来罢。”
  “你俩也真是的,”民政局的大王笑道:“这般美差事还推辞甚,你们不来我来,这位蓝香娘子,就来段绥州小曲《悄悄话》,好不好?”
  几个人听了都说,好,还是大王这狗儿的在行,那就来段《悄悄话》罢。张生福这时也回来了,赶忙附和道:“好好,《悄悄话》好。”
  “那好,依着众位客官,我俩就唱一段绥州小曲《悄悄话》”兰香小姐朝琴师点了点头,在三弦嘣嘣噔噔的伴奏下,两人唱了起来:
  青草开花一寸寸高,唱上段《悄悄话》逗逗笑。
  羊肚子手巾篮道道,酸曲里要数这段段好。
  人人都说咱俩好,阿弥陀佛天知道。
  人人都说咱俩亲,至到迩个还没进过你家的门。
  双扇扇门来单扇扇开,叫一声哥哥你快进来。
  一把拉住妹子的手,浑身上下麻酥酥。
  叫一声妹子你跟我说,为什么头里你要把洋烟喝?
  我妈打我无处说,没办法才把洋烟喝。
  你穿红鞋硷畔上站,把我们年轻人心扰乱。
  我穿红鞋我好看,与你旁人屁相干!
  山丹丹花开背洼洼里红,看见你白脸脸爱死人。
  山丹丹花开背洼洼里红,哥哥你年轻好英俊。
  听见妹子唱一声,浑身打颤像羊领牲。
  瞭见哥哥大路上过,眼泪淌得成了河。
  要吃砂糖化成水,要吃冰糖嘴对嘴。
  沙糖冰糖虽说甜,不如妹子的嘴唇甜。
  扳转肩膀亲上个嘴,满肚里的疙瘩化成水。
  羊毛棉花绒线线,比不上哥哥的舌尖尖!
  几句酸曲,直把一桌子的人撩拨的神魂颠倒心血潮动起来,大家一阵掌声,一阵颠狂,阎科长在薛监狱长的肩膀上使劲儿拍着,笑得前仰后合。
  一对对木鸽朝南飞,破上命我也要跟你睡。
  蛐蛐爬在炕头叫,哥哥的心口嘣嘣跳。
  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着还想你。
  羊羔羔吃奶前腿腿跪,搂上妹子整夜没瞌睡。
  满天星星没月亮,叫一声哥哥你快穿衣裳。
  蛤蟆口灶伙烧干柴,越盛越热越离不开。
  百灵鸟儿绕天飞,你是妹子的勾命鬼。
  百年枣树满山崖,你要不嫌弃咱拜个干姊妹?
  井里头担水园子里浇,死也忘不了你对我好.
  羊羔羔坡底吃柳梢,纳上个死命也要和你交。
  一根干草十二个节,谁卖良心吐黑血。
  一碗凉水三柱儿香,谁卖良心见阎王。
  千万年不倒的蟠龙山,祖辈子不塌的九重天;
  谁把咱俩的姻缘戳烂杆,敢叫它天塌地陷黄河干!
  又是一阵掌声,张生福让冯根财给琴师手里塞了两块大洋。曲终席散时,大家说了几句客套的话,阎科长把薛监狱长拉到一旁悄声道:“老薛,这事就让你费心了,老张说的那个艾绍英,他爸是白龙镇广聚庄的掌柜,为儿子的事急得要死。”
  “我知道了,你老哥交代的事,我一定尽力!”薛监狱长小声又对张生福说:“你的那事,我查过了,这个人正在我们那里关着,尽量想办法吧。”
  张生福作感激状:“那就有劳监狱长费心了!”边走着又对阎科长悄声道,“艾掌柜准备下了二百个硬的,等事情办结了,我给你拿来。”阎科长没作声,似乎略微点了点头。
  客人走后,店里的伙计将账单递了过来,冯根财接过账单细细看了看,菜食二十块,两瓶老白汾六块。
  冯根财说:“你们的老白汾怎么是三块呢,外面不是才一块五的吗?”
  伙计解释说,我们这里的老白汾可是年份儿老啊,外面的东西哪能跟我们德福居的比。冯根财无奈,只得掏钱结账。
  张生福冯根财俩出了紫云阁,来到德福居的大门前,将拴马匹的号牌交给了管马厩的伙计。很快,他俩的一匹马一匹骡子被牵了出来,张生福的那匹马像是不大情愿离开这里,“呜呼呼”地直叫,照管马匹的伙计对张生福说,你这马像是遇到了熟惯的了,我拉它它硬是不想出来。
  张生福一听,心下好不奇怪,他拽了一把伙计说:“走,你领我过去看看去。”张生福到马厩那边一看,哦,怪不得哩,原来白区长的马也拴在这里,他琢磨,既然马在这里拴着,人也该是在这儿待着的,张生福装作没事一样,笑着调侃道:“嘿嘿,这家伙,兴许是跟那个牡马对上眼儿了。”
  第26章☆、祈雨
  第二十六章
  白雨亭最近一直心神不定,头些天李福成老汉在区公所的一通谩骂,时不时地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几个耳目报告说,绥州的共产党近来活动异常,刘志丹谢子长已经潜回了绥州,有的推测,极有可能落脚地就在西乡的那条山沟里,这回他们不但要搞兵变,闹暴动,还要吃大户,刨老财,大闹绥州城哩……白雨亭听到这些传言,不由得浑身一阵冷颤。
  对于刘志丹和谢子长,白雨亭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在绥州中学上学的时候就认得他俩。白雨亭思摸再三,白龙镇这个地方绝非久待之地,若要被共党赤化分子盯住了,说不定哪天得把命要搭上的,既是这样,何不早谋出路一走了之了呢。那天苗局长的几句话让他受宠若惊,晚上睡觉都在做着美梦,他想傍住苗云生,早日离开白龙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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