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啊,怕就怕你们思想迟钝,在打击红祸上犯糊涂,掂量不出个轻重。”
“多谢局长点拨赐教,这事干系重大,我白雨亭不敢有半点马虎。”
苗云生走过去拍了拍白雨亭的肩膀,说:“知道就好,我看你雨亭也是个明白人,响鼓不用重槌敲。”
见苗云生开始有了好脸,白雨亭趁机也表起了忠心:“局长您放心好了,我白雨亭绝对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不讲情义的人,您对我的训导关照之处,我白雨亭迟早一定会报答的。”
苗云生待搭不理的,摆摆手道:“这些话嘛,你就不用再多说了,当前形势很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凡事心中有数就行,去吧,先弄你的事去罢。”
白雨亭仔细琢磨着苗云生给他撂话的意思,心下盘算,姓苗的又打又拉,耍这手腕儿,还不是要捏捉住我,上下两头得好处,搓油水;既然姓苗的已经给咱出题撂了话,看来不烧香磕头,这一关怕是难过得去了。搓吧,捏吧,坑吧,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白雨亭也不会当了贴面的厨子。白雨亭想到了广聚庄,拿定主意到那里去,让广聚庄的艾掌柜来给他填这个坑。
他唤来手下的张生福:“走,跟我出去一趟,把马拉上。”走在门口,白雨亭悄声告诉张生福说,“咱去广聚庄,让艾掌柜出点儿血,听说他的大儿子艾绍英,已经让清乡局盯上了,他还敢拧呲吗?你不看看,清乡局保安团大几十号人,侍应不好这帮老总,能过得了关吗?”
白雨亭刚到广聚庄的前厅,正好冯根财在。“哎哟,是区长您来了,里边请!里边请!”冯根财笑脸相迎道。
“艾掌柜在吗?”
“在,这会儿好像在,区长您俩先在这儿坐坐,我进去叫老掌柜去。”冯根财紧走着进了后院,看见老丈人望着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正在思谋着什么,便先轻轻咳了一声,等他转过神儿来方说,“大叔,白区长来了,跟手下的张税官一起。”冯根财管老丈人艾仲雄叫大叔。
艾仲雄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石头茶镜,自语道:“白雨亭,他这会儿来找我?”艾仲雄心想,白雨亭来,十有八九又是弄钱来了。
冯根财见老丈人在琢磨白雨亭的来意,低声说:“听说县清乡局的好多人下来查红标来了,会不会是为这事……”
艾仲雄没言语,随即来到前厅,跟白雨亭张生福见了面。艾仲雄吩咐,让伙计上茶来,又跟白雨亭寒暄道:“雨亭区长,这几天你可忙吧?”
“真是忙上又添乱啊,一个接一个的挠头事儿;刚才清乡局的苗局长,又带着七八十号人马来了。”
“咋了,出甚事了?”
白雨亭一脸神秘地说:“这次的事情,可是出得大了,共产党赤化分子又闹腾起来了,连省府都给惊动了!”白雨亭知道艾仲雄的儿子在绥州中学读书,而且还是学生会的骨干分子,有意识地朝艾仲雄的痛处捅去,让他心有畏惧,以便趁机挖个坑给他。白雨亭压低了声音说,“老掌柜啊,你家的公子哥可得小心些才是。”
果然不出所料,艾仲雄一听这话,脸上“唰”地掠过一缕惊悸,好大一阵儿才说:“这事我也听说了,我这个孽账儿,这几年让红水子给灌迷糊了,上次我到学校寻他,让他别念了,他说等这个学期下来。我当时就给他说了绝情话,我说你要是就这么下去,你就不要再回白龙镇了,就等于我没有养过你这个忤逆子,你也没我这个老子!”艾掌柜说这话,就是想让白雨亭晓得,他艾仲雄跟共产赤化势不两立,亲儿子也不行。
白雨亭掩着心底的得意,又以安慰的口吻对艾仲雄说:“不过,老掌柜你也不必过于心焦,现在的社会太复杂,主义满天飞,到处乱闹腾,娃娃们都是让那些新潮新学新思想给教坏了。兄弟这会儿来,一来么,是给你老掌柜通通气,交个底儿,刚才县上来了一帮子人马,这次是要上硬阵哩,要让闹红的这伙人明白,绥州的天下还在我们手里呐;二来么,不怕你难为,也是跟老掌柜你化缘来了,你知道我的难处,想请你尽一尽地主之宜,把清乡局苗局长这帮人给犒劳犒劳,这也是花钱消灾嘛!”
艾仲雄很清楚白雨亭说这话的用意,知道自己这次又被逮住了,不出点儿血肯定不行,当官的惹不起,即就是不看白雨亭的面子,也得给自己的儿子留一条后路吧,谁叫自己养了这么个忤逆子呢?他忍着心底的痛楚,强装慷慨地应承道:“犒劳的事么,既然你雨亭区长说了,哪还能不尊,需要多少你直说得了。”
白雨亭朝张税官说:“生福你匡算一下,大概得多少?”
张生福心领神会道:“我看啊,少说也得三百块(大洋),现在的米面肉食都贵,斗米已经到了五块多,羊肉一斤将近两块,还有烟酒和其它的一些支应吧。”
“这样吧雨亭,就按你们说的,先拿上三百块用着,不够的话再说。”
出乎白雨亭的意料,艾仲雄答应的相当痛快。白雨亭掩住脸上的欣喜,略显谢意:“那就让老掌柜你破费啦!”转过来又煞有介事地对张生福说,“这钱你们得抠紧用好才是,说实话,老掌柜的银子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艾仲雄摆手道:“不必介意,我们都是为了待应好上面嘛,破费点儿也是应该的。”
白雨亭俩走后,老伴从里间出来问艾仲雄,白区长他们刚才是来做甚的?老夫人在里间隐隐约约听得了几句,她想问个究竟,可艾仲雄只是含糊其词地说,没什么大事,上面来了人,白区长又要用几个钱儿招待他们。老夫人又问道,那我咋听说咱绍娃怎么的了?艾仲雄说,白区长只是叫我们要多提醒提醒绍英,免得出什么岔子,最近上头查红查得挺紧,听说这回又要逮一些人,跟上回的红标案子有干系。老夫人叹了口气:“唉,这个龟子孙,放着书不好好念,一天间跟上那些穷汉二杆子们闹腾个甚哩!”
白雨亭弄到了钱,笑眯眯地回了区上。刚推开会议室的门,见清乡局
先头下去的人,有几个已经回来,正在那里指指划划地给苗云生看着什么,他觉得自个似乎有些唐突,该回避一下,正要抽身退出门去,却被苗云生喊住了:“哎白区长,来来来,正好,你过来也看看!”
这是刚从白龙庙周围找到的一些所谓“红标”的证据,皱皱巴巴的红白纸片儿上,能看清楚的大概有三四十个字。苗云生手下的人摆功说,搜寻这些碎纸片,可是费了老鼻子的劲。先前贴在那里的标语,早就被撕扯的没什么了,这些都是在四下里搜寻到的。早几天已经扯了下来丢弃在周围的碎纸片,有的被乡民捡去擦了屁股,扔到了茅坑野地,这不,有的上面还沾着屎痂子了呢。
“嗯,能弄到这些就好,我们要的就是这个——证据!”苗云生盯住这几十个字看了许久,突然间像是有了重大发现,“这些字啊,我看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跟前的人立刻围拢过来附和道,是啊,还是局长您有眼力,写这标语的真还不止是一个人,起码也该是两个;也就是,这个“天”字跟那个“天”字就不一样,这一个撇长捺短,那一个捺长撇短,这一个长横偏直,那一个长横腰细;三种字体都可能,“天、官、灾”三个字,分明有颜体的味道,“周、粮、救、民”四个字,却像学过柳体的人写的,“朝、代、必”没型没体的,四不像,该是又一个人写的!看,这一条最能说明问题,“一根筷~~易折,一把筷子~不断。绥~百姓拧~绳,天塌~~众~顶。”仔细品味啊,写这红标的,十有八九是煽动共产赤化的人。前几年,共党赤化分子闹学潮,办农会,他们也是这么煽动的,“一个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断。工农群众拧成绳,天大的困难众人顶”。没错,完全是一个腔调……
“叫他们拧吧,只怕到最后,是给自个脖子上套绳子哩。”苗云生扭头对白雨亭说,“哎老白,你是这里的人,写这种字的,你们以前见到过没有?”
白雨亭仔细端详了好大一会儿,摇了摇头说:“啊呀,一时看不出来,没见过,好像没见过。”白雨亭说的是实话,怎么可能见过呢?不可能见过的,这又不是哪个名家的墨宝。白龙镇有学问的人虽说没几个,但凑活着能写对联的人,找他百八十个还是有的,这种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寻常字,即就是贴在大街上告示辨认,恐怕也只能是大海里捞针,很难弄清楚它是出自何人之手,更何况又都是些残缺不全的碎纸片。再说,天地无墙,路通八方,谁能肯定它一定就是白龙镇的人干的呢?白雨亭说过这话以后,又生怕苗云生责怪自己,于是又补了一句,“看来,这伙人对白龙庙周围的情况很熟悉,要不,咋能晓得乡民在那里祈雨着呢。”
“查!”苗云生啪地一巴掌拍了下去,“我就不信,它能是插翅飞来的天书!”
第16章☆、祈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