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靖文雄对杜滨的尖刻言语尽管不以为然,但也绝非无动于衷,二人一时无语。
  靖文雄落座沉思良久,又站起来直了直腰,不无感慨地说:“若河啊,听你这一说,倒让我想起了很多。绥州这地方,穷山恶水出刁民,历来是多事之地。晚唐时,赫连勃勃带着兵马,就是从这里攻进长安的;北宋熙宁年间,这里打的永乐之战,把大<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搞得筋疲力尽,从此一蹶不振;明崇祯年间,大盗起于绥州,掀翻了大明的江山。”靖文雄突然把话锋一转,语气严肃地说,“那么现在呢,现在绥州又是流言蜚语漫天飞,说什么时下跟崇祯年一模一样,又要出李自成了,天下又要大乱了,人头又要泡地了。我说,天灾固然可怕,但人祸更要严防。当今之时,共党的赤化风潮,明无波,暗有流,假如稍微疏忽手软,让共党分子利用天灾荒年蛊惑人心,趁机东山再起,那局面啊,恐怕就不好收拾喽!”
  靖文雄从案头拿起一个小本子翻到折页处,指了指划着红杠儿的地
  方,在杜滨眼前一晃,说道:“若河啊,这是蒋总司令在徐州会议上的训示:对于共产党,宁可错杀一千,决不可漏掉一个!听出来了吧,老头子这回是下了天大的决心!”
  他把笔记本啪地一摔,毋庸置疑地说:“遵照蒋总司令的训示,有鉴于绥州地区当前的局势,本司令考虑再三,此次肃清共党红祸,我们必须继续出重拳,下硬手,上斩头,下刨根,就像蒋总司令说的,宁可错杀一千,绝不可漏掉一个,否则,我这司令官,岂不愧对了国民政府的期望不成!”靖文雄说罢,眼睛逼视着杜滨,“若河,你以为如何呢?”
  杜滨还能再说什么呢,只得违心地自嘲道:“若河愚钝,还是司令官深谋远虑。”
  “那好吧,我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给你吹吹风。你们绥州中学要带头,要做整个绥州学界的领头羊,要坚决跟共产党和他们的那些歪理邪说一刀两断!一句话,绥州中学只能是传道授业的学府,绝不能成为闹腾共产赤化的地方。这一条,你可一定得把握住。你该清楚,当初你到绥州中学来当校长,我是支持你的,信任你的,我想你在这个位子上,要以国运为重,要做明白人。”
  杜滨告辞下楼,正在门口等着他的包副官诡秘地说:“杜校长,听说你们学校又来了一朵白牡丹啊,都说长得漂亮,哪天找个机会办场堂会,让司令官瞧瞧。”
  杜滨淡淡一笑:“你呀包副官,也不多替司令大人的身子骨想想。”心下却骂道,“乱世奸雄,简直与虎狼无异!”
  第15章☆、祈雨
  第十五章
  “你白龙镇的人日能啊,看看你们,净干求些啥活嘛!”绥州县清乡局局长苗云生一到了白龙镇,就吊着一副驴脸,劈头给了区长白雨亭一句。苗云生骑着一匹乌青马,背着一把“自来得”,前呼后拥一长溜,骑马背盒子炮的,步行挎着长枪的,腰里别棒子手提铐子的,足有七八十号人。
  白雨亭一看这阵势,吓得脸都白了,愣怔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白雨亭当区长的时间不长,跟县上的头头脑脑来往不多,他只是听说,这个姓苗的,来头可是不小,之前在省党部里干事,前几年蒋介石跟冯玉祥联手以后,苗从省上下来,坐在了绥州清乡局局长的位子上,眼下是绥州防区司令官靖大人跟前的红人,连王县长他都不放在眼里,牛着呐。
  白雨亭猜想,绥州清乡局这次大动干戈地来,肯定是为乡民进城祈雨的事儿;既然白龙镇出了这件事,身为区长的白雨亭,他能有什么脾气呢,只好装孙子得了。白雨亭显得甚为自责,躬身道:“唉,我们白龙镇这回又给局长您添乱了。”
  “添乱?岂止是给我清乡局添乱,连老头子都发火了!”苗云生连个正眼都没给白雨亭。
  白雨亭被喝斥得大气不敢多出一口,强装笑脸道:“局长您看,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做的,您只管明示,我们一定竭尽全力配合。”
  苗云生把手一摆,似乎又显出了些许的容忍:“好了吧,事到如今,亡羊补牢,我们先坐下来,研究研究再说。”
  白龙镇区公所的大门口,立刻站上了双人岗哨。苗云生主持会议,研究部署这次清乡查红特别行动的具体任务。苗云生下巴颏朝白雨亭努了努:“哎,你先汇报一下,把这一向你们这儿的有关情况,啊,就是白龙庙门前贴的那些红标的情况,先汇个报,拣主要的。”
  “局长啊,不瞒您说,我们区上要掌握点儿情况,也是难着呐!”白雨亭生怕上面问罪自己,趁机诉起了苦衷,说现如今的老百姓,真是狡诈得厉害,他们总以为,大清国被推倒了,袁大帅早先也呜呼了,青天白日叫民国了,漫世间都在喊“三大政策”了,他们就有点张狂不慎,兜不住底子,谁也不服谁了的劲儿。更可恨的是,前几年有些人,他们被共产党洗了脑子,灌了迷魂汤,满以为闹共产闹赤化可以救他们了,眼下虽说是明着不敢闹腾了,可暗地呢,时不时还在谋算着弄点儿瞎瞎事。那帮煽动闹红干瞎事儿的人,他们在暗处,这些人要闹事儿,自然是背着我们,这样嘛,我们区上要想得到点儿真实的情况,实在不容易啊……
  苗云生越听越觉得来气,没等得白雨亭说完就发凶道:“哎,我说你,哪来这么多的闲话,啰嗦!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工夫听你扯这些咸淡!”
  “对对对,局长……”白雨亭紧张兮兮地应着,“局长您说得对,我不啰嗦了,不啰嗦了,再不啰嗦啦……”
  苗云生不耐烦到了极点:“你看你这个人,光一个不啰嗦了,啰里啰嗦地说了这多遍,民国政府咋让你这号人当上了区长,真是的!”
  白雨亭擦了一把汗浸浸的额头,抓耳挠腮道:“好好好,那我就直截了当吧,我晓得多少先说多少,对与不对,局座您考量就是了。”他展了展腰,显出一副不瞒不哄的样子。“白龙庙出现的那些煽动乡民闹事的标语,究竟是白龙镇这里的人干的,还是外面的人干的;到底是共党赤化分子贴得红标,还是泼皮刁民写得黑帖,这我不敢说,我现在只能谈一些有关的情况,供局座参考。前一向,我专门安排人暗中进行了调查,他们给我说,最近一段时间,绥州西乡流传的谣言可是不少。有人说,天上三环套,地下人头泡,这话十有八九是要应验了;绥州的世道彻底瞎了,天地间的神鬼都怪罪下来了,天书已经下到了白龙庙,说有种儿的放开手来闹腾吧,就照大明崇祯那年头的样儿,拉起十个二十个大营来,一起打出潼关去。头年被杀的陕西共产党的头子李子洲,就是当年李自成这一门的后人,如今绥州共产党又有了新的指挥,又要拉起杆子造反了,往后的世事肯定要大乱了,不出几年,说不准又要改朝换代了……”
  苗云生皱着眉头打断了白
  雨亭的话,正色道:“造谣惑众,蛊惑人心,你们查了没有,是什么人散布的?”
  “正在查,正在在查,我们正在查。可是,正如常言所说,流水无形,谣言无根,真要追查起来,都又吞吞吐吐,躲躲闪闪,没几个人敢说实话的了,直到现在,还是没弄出个结果来。”
  “那你们总得掌握一些线索吧?”
  “线索么,线索倒是有一些。”白雨亭接着把所有搜集掌握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番。
  苗云生靠在椅背上,眯缝着眼睛仔细听着,想着,眼前不断闪动着一个个行迹诡秘飘忽不定的共党赤化分子的暗影。苗云生又想起了靖文雄之前当面给他的交代:“天灾固然可怕,红祸更关危亡;宁肯百姓吃草,清乡不可动摇。”他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眼下,绥州共党赤化分子并没有闲着,白龙镇这里,不仅有共产党的影子在,恐怕还有他们的窝子在!
  行动部署会上,苗云生强调说,自从清党以来,共党的赤化活动虽说得以遏制,但必须看到,它们并没有善罢甘休,它们在绥州的巢穴依然还有,从一系列的情况看,它们搭起的新窝子,闹不好就在你们西乡这里。这回我们到白龙镇来,首先必须把几个问题搞清楚:白龙庙出现的这些标语,不管它是红的,还是黑的,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打着祈雨旗号的乡民,闯到绥州城里寻衅滋事,主谋又是谁?煽动祈雨乡民冲击县府,咆哮公门,这些挑头儿的,跟共产党赤化分子究竟又是什么关系?而其中最为关键的是,要从中发现共产党在绥州依然存在着的秘密地下组织,隐蔽漏网分子,以及他们活动的蛛丝马迹,从而将他们连锅带灶,彻底端掉。
  清乡局保安团迅速展开了大搜查。苗云生没有下去,在白雨亭的办公室里坐镇。因为怯火苗云生,白雨亭本想找个借口躲开,可苗云生这时却对白雨亭一改方才的态度,语气和缓了许多。“雨亭啊,今天一来我就收拾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白雨亭即作躬腰理解状:“知道,知道,局长您也是着急,责任重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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