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跪倒在了地上,仔细瞅了瞅叫道:“哟,这不是干草么,还有野扁豆呐!”
  说着,抡起小镢头,呼哧呼哧地刨了起来。娘俩一个刨,一个捡,汗淋淋地忙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拾揽到了满满一筐子的野菜草根。她们为能有这样的好运气而感到无比的欣喜。
  返回的路上,望着连绵的群山,弯弯的山道,成群的雀儿,飘浮的白云,不由得勾起了莲莲妈对丈夫和儿子的牵挂,她边走边哼唱着自编的山曲:
  前山哪后山山连着山,一群群山雀呀飞得欢;叫一声雀儿你朝南飞,捎句话儿快到远山,快到远山,伊儿哟……
  白日里思来黑夜里想,远路风尘有谁管?
  盼着哪出门人早早回来,穷富咱不说图个平安,图个平安,呀儿哟……
  “妈你唱得好听,我也想唱。”
  “想唱就好,妈以后教你。你老外婆过去常说,小曲儿本是心里的话,不唱心上灰不遢遢。妈唱的这些歌,好多都是跟你老外婆那里学来的。你老外婆可爱唱山曲了,嗓子好,记性也强,唱了一辈子,脑子里装着一大堆的山曲儿。妈跟你说,这歌虽说不能抵吃抵喝,可让人心里头有话能有处说,不管是喜也好愁也罢,唱出来心上就痛快,妈一唱曲儿就觉得心里头豁亮亮的,精神也立马来了。”
  “妈,咱们在这里歇一会儿,你迩个就教我,就教你刚才唱的,好吗?”娘俩坐在路边的地埂上,娘唱一句,女学一句,把这首自编的小曲接连唱了好几遍。歌声顺着山风飞向远方,好似美妙的天籁之音;撞击在对面的崖畔石壳上,就像一阵阵清脆悠扬的铃声……
  明子妈刚回到家,忽听得坡底下有人在喊明子,明子娘心上咯噔了一下,撂下手头的活,跑到硷畔边朝坡底下看去,天哪,担架上躺着个人,谁呀,兴许就是娃他爸,这是咋得了啊?
  明子妈不顾一切地冲到了跟前,果然是明子爸,她哭喊着问道:“他爸哟,你这是咋得了呢,走得时候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咋就成了这么个样儿?”
  明子爸昏迷不醒,脸色紫青,头肿得像个瓦罐子,胳膊腿好几处都绑着夹板和绷带。抬他的两个户家兄弟说,他们是到南路打工去的,走到刘家峁那里,听见路边的人说,有个出门人遭难了,幸亏那天上午刘家峁有个放羊的老汉路过这里,看到崖畔的一棵枣树上挂着一条羊肚子毛巾,跟前扔着一只鞋,踏下去一豁子土,这才被发现,将他从山水窟窿里搭救上来,背到了村里的刘郎中家里。头天我肚子疼,刚好也去那个老郎中家里抓药,一看,咋是我续良哥啊,这才连夜把我哥抬回来了。
  听到哭喊声,明子他爷他奶,村里好多人都围了过来。见续良是这般情景,明子奶握住续良的手哭着说,我的儿哟,你这是咋得了呀,遭了这么大一难啊!妈这一向总做噩梦,可你那个糊涂的大还说,梦里的跟真格的是反的,全是瞎说,糊弄我了呀!众人劝老太太不要哭,老太太也觉得这样哭不吉利,于是抬起手擦了一把眼泪,鼓起心劲说,我儿命硬,不怕的,有老天爷保佑!明子妈这时脸色也缓过劲儿来了。众人都说,谢天谢地,只要人回来了就好,伤点筋骨破点财算什么,钱财还不是人挣的嘛。续良被抬回了家。
  李福成先在续良头上摸了摸,又拉起衣服,轻轻摁了摁胳膊腿上绑着夹板肿得厉害的几个地方,说:“我到老君庙去,请田道士来看看。”
  不多时,田道士来了。田道士看罢说,伤的是筋骨和魂魄,内里脏腑倒是不大碍的,时下既已打上了正骨的夹板,就不要再动了,骨茬刚刚搭上,动了又会拉伤。只是猛然间受了惊吓重创,魂魄闭锁,精神亏欠,需要连续不断地唤回神魂,这样便能好得快些。
  明子奶听了,紧绷着的心稍微松缓了一点儿,说:“道士他爷,求你啦,你再给我们续良拨撩拨撩吧。”
  “嗯,拿张箩子来。”
  他奶随即从边窑取来一张破旧的马尾箩子,拿着续良的上衣,又炒了一把黑豆和麻子放进去,交给了田道士。
  田道士手里端着箩子,亮亮手里举着火把,爷爷奶奶他娘和莲莲紧跟在后,全家人一起来到坡底下,从续良刚回来时歇脚的地方开始,做起了叫魂安神的法术。田道士一边敲着箩子,一边口中念念有辞,不时唤道:“续良--回来了!”家里人“续良”、“爸爸”的,也一齐跟着道士爷呼唤着:“回来了!回来了!”如此反复地叫着唤着,一直走到家门口,田道士拽着门栓儿又是一阵听不清楚话语的长长的念诵。
  片刻之后,田道士走到续良跟前,用箩子绕着他的身子转了几圈,大声念诵道:“吾人魂魄在此,天地百邪远离!”接着,田道士从包里取出朱砂毛笔,写了一篇庇护箴言,又从药瓶里取出三十六颗药丸,交代说,你们家里人,这些天要轮换着给他叫魂,跟他说话,帮他捏捏手脚,只要人醒过来了,日后就能慢慢将息恢复;这些丸药,是安魂的药,每天早晚各一粒,吃的时候用稀米汤化开服下;吃完之后再看情况。伤筋痛骨的病,着急不得,没个三月五月的,怕是彻底好不了的。
  明子奶一再感谢说,道士他爷啊,我们手头也没个什么好给你酬谢的,你对我们家的恩德,我们迟早会报答的,眼下你就包涵点吧。田道士要他们不必多心,说福成老会长也是道中之人。道中有言,小善助人,大善救世;我区区道士,大善施不了,只能行点小善罢了。
  第8章☆、祈雨
  第八章
  “爷爷,咱家来人啦!快回来呀爷爷,我干爷爷来啦!”听到孙女莲莲扯着嗓子在硷畔上叫他,李福成高一脚低一脚地赶忙从地里回到了家里。
  进门一看,炕沿上坐着的,是他的老拜识兄弟高忠义。高忠义的到来,让李福成既欣喜又突然。
  “忠义,你怎么想着今儿到我这里来了呢?”
  “我嘛,早几天就想着要来了,可总是穷忙,有事绊着手脚,耽搁了几天。”看到续
  良躺在炕上,高忠义很是难过,但却有心无力,只能安慰安慰他们。高忠义摘下脖颈上挂着的烟袋,点着一锅旱烟咂巴了两口,说:“老哥啊,你看看这天,咋就成了这么个样子呢?我看再这么下去,跌年成怕是事小,不晓得往后还要闹出什么凶险来了呢?”
  说到天气,李福成的脸色更加凄苦起来。“唉,实在是你说的,我刚从地里回来,一眼看到底,夏田肯定是没甚指望了;按说,旱一年是常有的,旱两年也能扛得住,可怎么说也不能四五年连轴旱,不落一场好雨的吧?这天一漫间造上怪了,我们活了这把子年岁,哪见过这么大的旱灾?世事无常,天有异象,老天爷嫌上人了。”
  “是啊,老哥你说的没错,上苍要收人哩,迩个不光是人嫌人,连老天爷也嫌上这茬子人了,这年成跌的真是太大了,几辈人都没见过。”
  高忠义告诉李福成,他们高家沟前后庄五十来户人家,眼下能揭开锅的没几家。前一向,庄里好多老婆老汉拉扯着娃娃们走了几十个,四处讨吃要饭去了,好几个半道上得了病,把命丢在了外面。听他们说周围能进得了门的,都是些连糠菜也不够吃的贫寒人家,想给也给不了几口吃食;可富家大户呢,家家都有恶狗把门,凶得像虎狼,有的还有保丁爪牙,见寻吃的多了就放枪放铳子的,没办法啊,都不晓得该往哪儿走了呢。
  李福成联想起了清朝同治年间的那次饥荒。同治年那时,还有个左宗棠大人善后,帮老百姓开了些义仓,放了些赈粮,免了些税役,迩个指望谁去?旧个再怎么说山高皇帝远,总还有个皇帝管着的吧,迩个呢,这捐那税的,比九里山都重,就这么还不行,驴日的们想怎么轧榨就怎么轧榨,连后三辈儿的税都在催着要,穷百姓还有什么活路呢。苦啊,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明没黑在地里刨,天下再没有比庄稼人命苦的了。
  想到这里,李福成长叹了一口气:“唉,还能有什么好法子呢,咱受苦人除了天照应,还能指望谁?”
  高忠义眼泪扑簌起来了,说:“我看么,迩个怕也只有一条路,祈祷苍天龙王爷快落雨了!苍天龙王爷要是一直掐住咱庄稼人的脖子不放,那就完了,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忠义啊,”李福成见高忠义眼泪扑簌的,强打精神安慰说,“话又说回来,迩个就是再难,咱们也得扛住,扛不住也得硬撑着,这个穷家么,还指望着我们来当主心骨,我们倒下了,还能再指靠上谁呢,是不是你说?”
  高忠义看了一眼门外,压低了声音,说:“老哥啊,这儿没有外人,我才敢说这个话。迩个的官家,根本指望不上了,时下的社会,可恶到了极点!你不看看,官家跟虎狼一样,恨不得把老百姓的血肉吃光喝尽,再敲碎骨头榨干髓!你再看,那个姓靖的道台老儿,为筹他狗日们的军饷,还在变着法子要这个捐,加那个税。最近听说又增加了十来项,什么棺材税、坟头税、清乡修寨购买枪支捐,连卖儿卖女也得捐,还要对半的捐,你说这社会成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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