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正准备找几家饭馆去打问,忽听得不远处的巷口有人在哭,是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哭得很伤心,跟前围着不少人。出于善良的同情心的驱使,明子朝着哭声走去,想知道究竟那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妇人为何哭的这么伤心?
明子走过去一看,这婆姨鼻一把泪一把的,腿上趴着一个小男孩,有三四岁,嗷嗷直叫喊饿;怀里搂着的女孩,比男孩大一点,皮包骨头,牙关紧闭,身体僵直。妇人哭诉着,乞求大家伙行善积德,帮着她把亡人给抬埋了。
跟前的邻居说,这家男人前几天刚死,浮肿病,至今还在摆着,家里没有人手,也没钱买棺材,没钱雇人打坟抬埋;现在小姑娘也死了,当娘的快要急疯了,命苦啊!
这时有个长者提议,大家伙能不能伸出援手,帮她家一把?大热天的,停不得,入土为安,好歹把他们父女俩给埋了!
妇人见有了希望,连连磕头作揖,哭说只要大家行了好,往后她当牛做马,也会还这份情的;即就是做了鬼,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忘记报答大家的恩德。
面对这般凄惶的一家人,好多人都同情,有几个人表示:帮!都邻里邻居的,帮帮吧!穷帮穷,抵金银!
明子被眼前的情景所感染,眼眶湿润了,他举起手说:“还有我,我也去!”
众人走进小巷一起来到妇人的家里,但见死者在地下停着,身底下铺着一层谷草,脸上盖了一张黄纸,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尸臭。明子看了一眼,立刻避开了视线,站在屋外等待分派任务。
那位长者按照妇人的意思,让人卷起炕上的那张破芦席,割成了两块,一大半将亡人裹住,草绳一扎,卸下一扇门板放了上去;另外的一小块包住了小女孩。明子的任务是,跟几个年轻人到后山坡挖墓坑。满身灰土地帮着办完了挖坑埋人的事,明子随着大家伙照原路返了回来。
尽管累得要死,但明子感到值得,甚至有一种像做了一件仗义事的欣慰感——因为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给素不相识的人这么卖力帮忙,而且连口水都没喝。又渴又饿的明子,蹲在墙角掏出布兜里的窝头干啃了两口,喘了口气,很快又朝西面的石崖下走去。他知道,唯有那里才有不用他花钱的水喝。
回到街上,明子满心想找一个担水的活计,可问遍所有的饭馆,都说已经有人,不需要再雇。一连三天,好赖找不到一点活做的明子,现在布袋里只剩下了两个窝头,他必须匀着吃,上午半个,下午半个。
就在跑到西边石崖那里喝水的时候,幸运地捉到了几只青蛙,他好不高兴,连青蛙的肠肚都没开,裹上泥巴烤了烤,半生不熟地吞进了下去。他为此激动不已,以为这下可好,找到了救命的吃食,但之后除了捉到十几只蝎子蝼蛄再无所获。
灰溜溜地蹲在街铺廊檐底下饥饿难耐的明子越发犯愁,因为眼下连窝头
也没得吃了;即就是要饭吃,也得有个烂钵破碗吧,而他什么都没有带,更要命的是,直到现在他还是拉不下脸面讨饭吃。
有句俗话说,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现在明子真还被难住了,这咋办呢?
明子蜷缩着躺下,不由得叹了口气:“为什么我就这么背运呢?”
残酷的现实迫使明子不得不改变了之前的单纯倔强的想法,他决定降低自个的期望,不管干什么,挣多挣少都可以;即便是挣不到钱,靠力气换来点东西也行。总之,无论如何这两天得揽到活干,不然只能空着手回家了,而这是他感到最没脸见全家的。然而这只是他的想法而已,明天能不能揽到活实在由不得他,全看运气了。
正在明子发愁的时候,讨饭的老头回来了。老头见明子一脸的愁苦,猜想大概是还没有找到活的缘故,一问果然是。“娃,别愁,有家活你愿不愿意做?”老头以少有的兴奋劲儿,拍着明子的肩膀说。
“啊!干爷,哪儿有活?”明子喜出望外,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老人说,这两天他一直在为他四处打听,好不容易寻得了一家,那家是卖
干炉的,翻过西山梁,离这十五里,有一家正需要个人帮他家磨面,管吃管住,磨一斗麦子另给赚一升麸皮,愿不愿意去做?
“做!我做!干爷你说什么时候去?”
“那好,我现在就带你去!”
第7章☆、祈雨
第七章
李福成一家人成天都在念叨着明子和他爸。父子俩都该有讯儿了吧,明子他爸出门都快四个月了,该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吧?明子走了也快二十天了,不知道现如今娃在哪里,揽到活儿了没有?明子娃是头一回单独出门,他娘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生怕有什么不测,后悔当初实不该让娃一个人出门。他奶也觉得那天应该一起相跟个人才对,世事乱哄哄的,万一有了事咋办呢?他爷虽说也有点操心,但还是宽心着说,没事,明子后生家的,出去闯闯也好,再说白龙镇也没多远,寻得上路。
明子奶小他爷四五岁,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前几年老婆的身体还算硬朗,耳不聋眼不花,腰腿也没甚大毛病;可这两年也明显见老了,走起路来跟明子爷一样颤颤巍巍的,脚根不稳,说话也是翻翻沓沓颠三倒四前后搭不上茬,夜里经常睡不着觉,一睡着净做些稀奇古怪的梦。
这天半夜,明子奶突然间哭喊起来,明子爷推醒她后,老太婆说,可是怕人哩,我看见有个黑煞神,手里提着一把鬼头刀,带着一帮子人闯进咱家里来,说要捉拿咱的续良呢。我说我儿他不在家,出门好长时间了,再说他从来大小没做过一点恶事,又没犯下什么王法,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到周围的庄上打听去,你们捉他做甚?那个黑煞神凶得厉害,说这你就别问我,我只管提人。说罢,把咱家从里到外搜查了一遍,翻得乱七八糟,吓得我直嘶声。
明子他爷安慰说,不怕的,梦里的跟真格的是反的,续良大概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明子奶把身子侧了过来,忧心忡忡地说,续良该不会有甚事吧,还有明子娃,我总往歪处想,生怕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年成跌得昏黑茫茫的,人都要疯了,到处是土匪响马的,出门人着实让人牵心哩!
明子爷依然宽慰道,这人啊,就像为了神的我爷爷常说的,是福跑不了,是祸躲不过,一切全在老天爷的照应哩!没有别的办法,福成老汉也只能跟老伴说这些宽心劝慰的话了。
早晨折拎过家务,莲莲妈对莲莲说,一会儿跟妈到山上去,拾揽点填肚子的。
莲莲说妈哟,到哪儿去了呢,周围早都叫人家翻遍了,远处他们都说不敢去,有疯狗,跟狼一样,要是咬了人,准得疯,可是怕人哩。
“不怕的,我们走避静些的地方去,把柳筐和小镢头拿上,能拾揽点甚算甚,总比待在家里干着急要好,旦是根根叶叶搂揽回来点,总能填肚子的。”
“妈,咱家门前的榆树叶儿还能捋一些哩。”
“莲娃,咱榆树上的叶子可再不敢捋了,门前好歹有点东西留着,总还可以应点急吧!再说,过个时分节什么的,还指望着这棵老榆树哩!”
亮亮刚起来,抱着他娘的腿直嚷嚷:“妈,我饿了,肚肚瘪瘪的了,妈你摸摸看?”亮亮的腔子骨一根一根的,像一只饿乏了的羔羊。
他娘心疼地摸了摸亮亮的身子,一股酸楚不禁涌了上来,心下叹息道:苦命的我娃哟,正是长苗儿的时候,却遇上了这样的年景,谁晓得什么候才能熬出头呀!他娘哄着说,亮亮乖,稍等一小会儿,妈给你搜翻点儿吃的来。他娘走到后窑,在一个小罐子里摸出两三天前从自个嘴里掐下来的一小块儿糠窝窝给了亮亮,亮亮高兴得直跳蹦儿。
太阳刚出山,喝了一碗稀菜汤,莲莲扛着小镢头,她娘提着柳筐,到山上挖草根野菜去了。
灾年的庄稼人对在山野里寻找到通常认为是好一些的野菜,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奢望,现在他们只能像拾荒人那样,不管好赖,碰上甚就拾揽甚,只要能填肚子就行。她娘俩沿着地埂崖畔边走边瞅着,见到了长叶子的,有根茎的,只要觉得大概能吃,或捋或挖,都要把它们拾揽到筐子里头。
然而,干旱的山地上能够见到的野菜实在少得可怜,连蒿草都长不出来的干山地,能有多少野菜呢?尽管她们没有任何的挑剔和选择,甚至降低到了几乎跟牛羊一样,只要能有点野菜草根嘴里啃着嚼着就成的地步,但依然很难如愿以偿,此时她们挖到的草根野菜只搧了个筐底儿。
莲莲妈觉得应该朝有背阴的地方走,有背阴的地方多少会有一丝儿潮气,耐旱的野草野菜大概还没有完全死绝,兴许还能碰到几把。
她们娘俩一会儿上崖畔,一会儿下沟壑,找了好大一阵儿,终于在一处阴坡上看到了些许的绿色。
莲莲妈激动的像是见到了菩萨,扑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