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这大将军韩信,果然不是个好相处的。他们已经这般诚恳地投降了,在这边等了他足足有十几个时辰,探子报信说有人到了,他们便早早地跪了下来。可……他却如此傲慢,给了他们这么大的下马威。
  甚至,这人连叫他们起来也不曾,便自顾自地骑马冲到齐王宫里。
  有什么事情是比施恩更重要的呢?这样的人做了齐王,他们这些旧人,又该如何?
  许多人隐隐开始后悔了起来。他们掺和这样危险的事,一方面是仇视项羽,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博个出路——但大将军韩信,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出路。
  这边,韩信一路赶到了齐宫,吓坏了宫中服侍走动的宫女。她们脸色煞白地为韩信指路,却越发让韩信担心了起来。
  他甚至不敢开口问一句,汉王长公主还活着吗?
  韩信清楚得很,齐国能投降,一定是郦食其与刘元的功劳。他几乎有十成的把握,刘元不止没事,还活得好好的。
  但他就是莫名地担心,还有些心虚——进攻虽然是刘元与他的约定,但他也确实陷她于危险之中。
  若非于他有嫌隙,为何不来迎接他呢?
  刚到殿门口,韩信便看见桌旁有一个人。正是昏睡过去的刘元。
  立时,他的心突然就回到了肚子里。
  他带着一身风霜,向刘元身边走去。见她穿得单薄,韩信本想解下来自己的披风,他拿在手中嗅了嗅,又放弃了。
  这数日赶路,披风着实不好闻。
  他环顾一圈,没见到有什么御寒之物。鼓起勇气,他向更里面走去,最终在内室的架子上找到了一件玄色披风。
  刘元这两天便住在这里,这个清晰的认知,使得韩信的脸有些烫。
  不知方才看见了什么,他耳尖的红色褪去。几乎一瞬间,原本的羞赧与喜意荡然无存。
  他凝视了刘元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低头看向刘元身旁堆满的竹简——齐国尚未投降,她便已经开始发布政令了。
  或者说,齐国已经向她投降。城门口的种种,不过是刘元安排的罢了。
  他该高兴吗?
  她如此勤政,累到昏睡过去,脸色还这般不好。难道他还会与自己的未婚妻争?
  韩信很想问问刘元,是不是她眼中只看得见权力,便也认为人人都同她这般?
  他已经张开了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他叹了口气,将披风披在了刘元身上,踱步走了出去。
  刘元翻了个身,砸么着嘴,又继续睡了过去。
  *
  傍晚,刘元悠悠转醒,却发觉自己似乎是落枕了。
  她将滑落在地上的披风捡了起来。
  这不是她准备送出去的那件吗?怎么跑到她自己身上了。
  看着外面的天色,刘元立时便有了计较,想来韩信他们已经到了。
  她刚跑到殿门口,又一拍脑门,跑回内室拿出了一个盒子,去寻韩信了。
  只是,她刚打听到韩信的房间在哪里,却吃了个闭门羹。
  看门的亲兵将她拦住:“大将军已经歇下了。”
  这才几点?他才二十岁,精力便这般不济吗?这样看来,打仗确实伤身体啊!
  “无妨,我进去放个东西便出来。”刘元笑着解释,“我是大将军的未婚妻,你可认得我?”
  “长公主,请您莫要为难小人,大将军说了谁都不见。”那亲兵显然是认识刘元的,如此一来更像是得了谁的授意。
  刘元笑得越来越冷,看得守门的亲兵心里瘆得慌:“既然如此,那我便走了。”
  什么睡了,分明是有人不想见她,亦或者……有人挑拨韩信,让他这般防备着自己。
  刘元走后,嘎吱一声,门便开了。
  韩信望着刘元离去的身影,神色莫名。
  孤月凄清而冷,北斗斜倚西天。月光下,男子的身影萧瑟,眉宇间多了些化不开的愁绪。
  *
  这边,刘元将盒子与披风束之高阁,转头又寻了曹参来问。
  “叔父,你可知,这些时日,有谁同大将军长久地待在一处?”刘元开门见山,手指摩挲着那方印信。
  曹参愣住,沉吟片刻,才道:“我不知。大将军帐中之事,我们打听不到。只知道他帐下的谋士好像与他闹了不快。”
  “那便有劳丞相了。”
  韩信的官职是左丞相,曹参的官职是假左丞相,除去他本人特别能打,他也算是刘邦安插的心腹。
  不止如此,灌婴亦是刘邦的心腹。
  何其有趣的一件事——在大将军麾下,灌婴、曹参、周勃等人皆是刘邦之人。甚至这骑兵也是她刘元的兵,只可听她号令。
  换句话说,韩信手中,可谓是有兵无将。
  谋士?刘元闭上眼睛,不负所望,她想起了一个人——蒯通。
  也就是韩信帐下的第一谋士,蒯彻。为了避讳汉武帝刘彻的名字,称作蒯通。
  原来是他!
  既然想明白了,那就好办了。
  *
  翌日清晨,刘元派人将那盒子与衣袍送到了韩信的门口,又去演武场等着蒯彻。
  刘元的人刚去,正撞见蒯彻装疯卖傻,几人将他绑了带到了靶场。
  蒯彻来的时候,刘元正在射箭。
  他冲着刘元傻笑,大喊大叫起来。刘元置若罔闻,抬手射了一支箭,没中。
  许是太久不练,这第二支又没中。
  她又取来第三支箭。
  这次,她翻身上马,将马腹一夹,把住长弓,将箭搭在弓弦上,扣得满满地,使尽力气。
  马儿疾走如飞,她扭转臂膊,将身子下沉,撒开了手——
  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1]
  说时迟,那时快,一箭便射中了红心!
  一阵喝彩声响起,将士们夸赞着刘元。
  这箭法不说是出神入化,毕竟她身量小,气力不足。但这个准头和灵敏度,已经够得着中层将领的水平了。
  更何况,这可是长公主啊:白马金鞍、玉带锦衣,真乃神仙人物。
  有一瞬间,蒯彻的脸色由呆傻的喜色逐渐变得灰白,但他很快掩饰了过去,口中的喊叫还没停下。
  刘元驾着马转身,冲他笑笑:“蒯彻,你猜我这下一箭,是准还是不准?”
  马蹄轻快,踩在冬季干枯的草地上。刘元眯起眼睛,不慌不忙,搭上箭,拽满了弓,对准了蒯彻。
  蒯彻胆子倒是大,演技也好,他清楚,刘元若是真有证据,不会这般戏弄自己。因此他继续装疯,定在原地傻笑。
  他眼睁睁看着那箭冲着自己的眉心而来,擦着自己的头皮,一箭射穿了自己的帽子!
  好险,若是再往下一寸,他这命怕是要交代了。
  但凡他动一下、躲一下,他必死无疑。
  但疯子、傻子怎么会老老实实不动弹呢?求生才是人的本能。蒯彻看见刘元那笃定的笑意,才知道自己是暴露了。
  “果然,我没有冤枉你。你挑拨大将军与我之间的关系,你简直该死!”
  蒯彻忙道:“长公主,你不能杀我!”
  “跖的狗冲着尧狂叫,不是尧不仁德,而是狗只认主人。我为大将军的谋士,自然该为他谋划,正如同长公主为汉王谋划一样!”[2]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想要争天下的人多了去,为何偏偏大将军不行?”[3]
  “如今我已经落在您的手里,杀我有什么好处呢?我不过是任您搓扁揉捏的一条可怜虫,为何不放我一条生路呢?您是最为仁德之人,莫要因为我与大将军生出嫌隙,更莫要因为我而不顾自己的名声!”
  果真是好辩才,刘元点了点头。难怪这蒯彻被刘邦捉去,死到临头,却依旧能全身而退。
  这人说得对,杀蒯彻,韩信与她有嫌。毕竟此人是韩信帐下的谋士,如何也轮不到自己来杀。
  杀了蒯彻,免不了要多一个残暴之名,仅仅因为他为韩信谋划,汉王的长公主便要置他于死地——这是何等狭小的气量!
  最重要的是,杀了蒯彻,在有心人眼中,这更是她与汉王心虚的表现。
  不杀蒯彻的理由似*乎有很多。
  但……那又如何?
  刘元的目光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说得很对,但……那也得死。
  蒯彻抬起头,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
  那是刘元拔出了手中剑。
  “蒯彻,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你知道的,我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之词。”
  蒯彻不想死,否则他也不会装疯卖傻了。历史上的蒯彻便是如此,甚至学狗叫、跳大神,可谓是演技派了。
  可惜他遇见了刘元。
  蒯彻试探道:“我再也不同大将军乱说话了!”
  这是潜心悔改的意思,但非常遗憾。
  答案错误,刘元的剑又近了一分。
  他急忙道:“大将军是您的夫婿,我愿为长公主您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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