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田横连眼神也懒得多给田广一个,他挥了挥手,一堆士兵便哗啦啦地为了上来。
  “再不走,把你扔海里喂鱼。”田横自顾自喝着酒,在他的眼中,田广不过是跳梁小丑。
  从前好歹还有自知之明,如今越发地看不清局势了。
  他这不叫血性,叫愚蠢!
  但田横隐隐觉得不对——这队士兵并没有将田广赶下去,反倒是靠在了自己的面前。
  “还不快将他拿下?”田横越发慌乱了起来,他欲拔剑,却被一剑抵在了脖子上。
  “该被拿下的是你!”来人是将军田光。
  “你不是带兵去袭击汉军了吗?”田横见到这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忘恩负义。更何况,我是你的……”
  话还没出口,就对上田光冰冷的眼神,这时候田横便明白,田光早就知道了。
  田光摇了摇头,忘恩负义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这个辜负自己母亲的男人,怎么配做自己的父亲呢?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田横看向田广,“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你等这天,等很久了吧。”
  形势比人强,范增见田广占据上风,立刻便换了副面孔:“齐王,老夫是代表项羽来谈判的。齐楚两国虽然曾经有些嫌隙,但那已经是陈年旧事了。当年之事,齐国有齐国的难处,楚国也有楚国的难处,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项王分封天下,乃当世雄主。只要愿意俯首称臣,你依旧是齐王。”范增循循善诱,他知道项羽杀了这田广的父亲,但那又如何?
  他能隐忍田横这么久,筹谋至今日才爆发,他一定是一个有野心之人。这样的人,未必就会拒绝自己。
  “当然,只要你愿意将那刘元杀了,我保证楚国对齐国分毫不犯。”范增又开始蛊惑人心,“不仅如此,楚国有战马,齐国有鱼盐,我们刚好可以互通有无。”
  范增一脸慈祥地看着田广,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回应。
  田广摇摇头,向殿门口看去。
  范增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如此,也顺着他的视线向身后看去。
  门口的宫灯之下,站着一个女子,她的身后,有一老叟。
  刘元轻笑:“许久不见啊,范公。”
  范增木然地站在原地,随即怒视着田广:“你竟要将齐国献给她?世上怎会有你这般的大王?”
  “范公别急,楚国有战马,齐国有鱼盐,这互通有无一事,我倒是感兴趣得很。”刘元眨眨眼,“何不细说?”
  见到她这番将齐国当作自己所有物的样子,范增的脸又白了几分。
  “此番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范增知道,自己这下是真要栽了。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我会将您全须全尾地送回去,不过不是现在。”刘元想起陈平同她说过的离间计——哪里需要那般麻烦,这不是就来了机会吗?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便是龙且所带领的楚军。
  项羽本想亲自来,但他在荥阳被牵制住了,彭越的游击战术打得他难受得紧,如何还能顾得上齐国?
  龙且嘛,此人不是韩信的对手。
  “大王,该下令了。”刘元在田横的眼前挥了挥手,“大王,回神了。”
  田横动了动嘴唇,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
  “好。”
  *
  韩信正带着轻骑兵往临淄来。
  刘元的性命,他并非不在乎。先前同刘元商议的,若长久无消息便出兵,他本是不同意的。
  但这也确实是最合适的做法。
  打仗哪有不冒险的呢?不能因为冒险之人是刘元,他便犹豫不决。
  发觉到前方一波又一波往城中撤退的齐国士兵,韩信“吁”得一声,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如此匆忙的后撤,想来是临淄城内有了变数。
  “大喜啊,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蒯彻见此,立刻便有了计较。
  “何喜之有?”韩信看见这个自己帐下的谋士,心中再无往常的平静。
  他与刘元的约定乃是他二人之事,并未同任何人提及。
  但在刘元走的第二日,蒯彻便来劝他出兵:“郦食其不过仗着自己有三寸之舌,如何能下齐七十多城?将军带着数万人,不如趁着齐国不防备,偷袭齐国。”
  对此,韩信首先想的便是,此人居心叵测。
  他若是此刻便打齐国,岂不是送他的未婚妻去死?
  这是要陷他与背信弃义的地步啊!
  “大将军岂能妇人之仁,那刘元与他父亲汉王一般,绝非好相与之人。汉王许诺你封王那么久,可他那一次当真拿出诚意了?”
  “您若是任由郦食其去当说客,齐国哪怕真投降了,这功劳也不是您的。”
  韩信制止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与汉王既是至交,又是君臣,我岂能做这般事情?”
  听韩信这般说,蒯彻更有劲儿了。
  他唾沫乱飞:“狡兔死、走狗烹,若说是朋友,难道你们比得上张耳和成安君陈余吗?若是说起忠信,难道你们比得过文种和勾践吗?”
  韩信不语,他与汉王的情义,如何是这些人能比拟的?更何况,他还有元……
  蒯彻绕着韩信转了两圈,端详着韩信:“我略懂一点相面之术。相君之面,不过封侯;相君之背,贵不可言。”[1]
  韩信面色不愉,这句话的意思他明白,蒯彻这是在点自己,需“背汉自立”才得天下。
  韩信严词拒绝:“汉王遇我甚厚,长公主更与我有恩义,我岂能听信你这样的话,背叛他们呢?”
  韩信如此不留情面,蒯彻这才作罢。
  但蒯彻没想到,过了几日,韩信竟然当真出兵了——难道是大将军开窍了?
  他哪里能想到,这背后还有韩信与刘元的约定。此时,见韩信停了下来,蒯彻“揣度着韩信的心意,认为他是在犹豫,便贴心地再次劝谏了起来——
  “现在汉王和楚王的命数都决定于大将军您。您若是为汉王打仗,那胜利的就是汉王,反之,胜利的就是楚王。您与其选择一方效忠,不如两边都不站,您自立为王,与项羽、刘邦三分天下,鼎足而居。”[2]
  三分天下、鼎足而居。
  韩信知道,蒯彻所言确实是个好出路。此时楚汉正打得热火朝天,他若当真自立为王,汉王与楚王不止不会来打他,反倒是要拉拢他。
  “楚王待我甚薄,我背叛他,改投汉王,心中并无负累。”
  “但——汉王待我甚厚,我岂能如此对他?你不要再说,今日我就当没听过。”
  蒯彻听见这话,心中气馁。他以为汉王会给他封齐王吗?他以为刘元是真心嫁给他吗?
  可笑!
  “今日你不听我之言,你一定会后悔的。”
  第54章
  后悔?
  韩信摇摇头,他不会的。
  士为知己者死,他韩信绝对不是那般只顾利益的小人。
  至于刘元与汉王如何待自己,韩信却不敢笃定。
  汉王不愿意给自己封王,他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但只要自己的功劳足够大,汉王又岂会吝啬一个王位?
  他将这天下都打下来,汉王还能杀了他不成?
  至于刘元,他摸不准这丫头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何便要和他在一起。
  她的嘴里一向吐不出几句实话,韩信有些生气:那日的真话假话,依着他看,全然不是她口中那般。什么心悦他,什么要救他,只怕都是假的。
  唯有那个两相得利是真的——她连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又岂会在乎他的?
  各种猜测揉成一团,在他心中疯狂滋长。韩信憋了一口气,接管了一座又一座投降的城池。
  进了城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百姓们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街上空空荡荡,只值钱的都被收了起来。只零星摆着些拆不走又卸不掉的大件。
  酒肆里的陶埙还在,官盐铺子的招牌刻着“官盐入市,一斗百钱”。
  几堆粮食就在城门口,一看就是给韩信他们准备的。有几个士卒,试图去居民家中劫掠粮食,立时便被军法处置了。
  就这样,他们到了临淄城下。
  城门口,是齐王田广带着十数位老臣。
  田广捧着齐王的玉玺跪在最前方,后面稀稀拉拉跪了一片人。
  投降本是屈辱之事,但他们的表情却只有平静。
  这其中并没有那个令他期待的身影,甚至郦食其那张烦人的老脸也没出现。
  田广将手举过头顶,韩信匆匆接了玉玺:“长公主何在?”
  “在……王宫之中。”田广被这扑面而来的威慑感吓住了,一边磕巴一边指了指齐王宫的方向。
  任谁也没想到韩信会说这种话,毕竟在这种场合,更重要的难道不是安抚他们这些旧人吗?
  跪着的老臣亦是有同感,哪怕是冬日里,他们的后背都被打湿了。膝盖上传来刺骨的冷,却比不得心底蔓延的那份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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