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刘元用力地摇了摇头:“那是你没见识过更好的。”
  更好的?她什么时候喝的?汉王的酒有多少,他一清二楚——毕竟刘邦经常拉着他喝酒,夸*赞他是大汉股肱……
  韩信不想同醉鬼掰扯,刘元这动作很明显就是酒意上头了。
  他叹了口气:“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总归张耳不是等闲之辈,你莫要把他看轻了。”
  他确实说到了点子上,刘元抬举张耳做这个赵王,并不只是冲着韩信、刘邦。
  给他个赵王又如何?眼下不论是人才还是兵力,都不支持刘元追求的集权与统一,先有足够的实力与项羽对抗,收服这些诸侯王,才是眼下的要紧事。
  此前,刘元想的曾是慢慢来,力所能及地将打下的地盘治理好,而不是分封一屁股异姓王、同姓王,留下一大摊子事。
  只是……
  “仅仅安插这两个官职,看起来是很重要,但若是这二人没有太多才干,只怕辖制不了张耳多久。”韩信转身倒了杯水,摇晃着刘元,“醒醒,醒醒!”
  刘元一听韩信这真诚的建议,也不伸手,将头凑到韩信手中的水杯前,喝了起来。
  刘元抬眸,眼睛好像蒙着一层水雾:“老师,这对元最好了,你是元最好的老师……”
  她狡黠笑笑:“想不到,老师也琢磨起这些事情来了。”
  “这只是第一步罢了。你以为我会把赵国全须全尾的给他吗?我要再划几个郡县出来。”
  “划几个郡县出来?是像魏国那般吗?”
  “不需要太大的地方,我只需要把战略要地划出来,再把赵国与周围诸侯国分隔开就足够了。”刘元指了指地图上的几个地方,“如此,他们便翻不出什么浪花。”
  韩信向地图看去,刘元指出来的这些地方,若是单独置郡县,附近这几个国家的领土将犬牙交错,被汉王牵制。
  他沉默了,看着呼呼睡去的刘元,给她披了一件衣裳。
  秦朝置郡县,楚、汉要分封,她倒是想得出来这般好的主意。
  这样妖孽的天才,当真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吗?
  韩信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好像只教过她兵书啊!入汉营之前,韩信遭遇过许多嘲笑,他们都说自己目中无人,可他们也不想想,自己配吗?
  见到刘元这样的学生,他胸中那口气顺了,过去的种种只是他们有眼无珠。
  像刘元这样的,才可以做他的学生!
  她聪颖刻苦,心怀天下,着实给了他太多惊喜。
  他一定要好好教导刘元,绝不可浪费她的才华。
  韩信正在下着决心,却听见“轱辘”一声,桌上的酒壶滚到了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弯腰,试图将地上的酒壶捡起来。酒壶在刘元身旁,他眼睛的余光瞟见了一截雪白的脖子。
  非礼勿视。
  韩信将头扭了过去。倒是没发现,一个夏天过去,她的脸晒黑不少。
  第45章
  韩信掀开帘笼,走到了帐前的空地上,吐出一口浊气,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此人是刘元的侍女阿丑,现在怕是要叫她刘丞相了。
  阿丑一身褐衣,局促地站在树下,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韩信对她的印象不多,更不算好。打刘元从楚营回来,她这侍女就时常不见人影。他数次见到刘元,阿丑都不在身边侍奉,如今看来,只怕是刘元早就为她铺路了。
  他也是这样的好运气,遇见了萧大人这样好的人,又被汉王如此赏识。
  “元还在休息,你明日再来寻她吧。”韩信猜测阿丑有很多的感激要说,但他也有些不忍心吵醒刘元。
  “大将军,明日怕是来不及了……”阿丑屈膝跪在地上,“请您帮我劝劝公主吧!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阿丑不想辜负公主美意。阿丑很感激长公主的照拂,她教我算账、兵法,教我识字看书,但我又怎么可以成为赵国的丞相呢?天下的英才这么多,阿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做这个丞相?”韩信有些惊讶,竟还有人不想做官,那陈太尉可是欢天喜地、感激涕零地走马上任,“难道你是怕旁人的非议?还是你惧怕赵王给你使绊子?”
  “都不是。旁人的非议与阿丑无关,他们想怎么说便怎么说;至于使绊子,阿丑就更不怕了,为了长公主,阿丑刀山火海都去得,哪里会害怕这些!”阿丑眼神中透露着倔强与坚定。
  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响起:“那你是害怕什么?”
  刘元逞能喝得不少,嗓子有些不舒服,起来找水喝,却听到了方才二人的交谈。
  “我了解你,你绝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更不是胸无大志之辈。你到底在怕什么?”刘元从未想过阿丑竟然会不想做这个丞相,那她的苦心筹码又算什么呢?如果只是想寻个亲信牵制赵王,那她有大把的人可以选择。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做不好,丢了长公主的脸面,让您被议论成有眼无珠、任人唯亲之人。”阿丑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她一直都很怕给刘元丢脸,因此一直都很努力。
  “你只管去做,做不好再说。我不问你害不害怕,只问你想不想做。”
  刘元眼眶微红,看向阿丑:“阿姊,你想吗?”
  一声阿姐,惹得韩信、阿丑都看向她。
  刘元所说的义女一事,并非她一时兴起。她是真想让阿丑成为刘邦、吕雉的义女,成为她的姐姐。
  秋月当空,水平如镜,冷飕飕向远处流去。这月光照得地上纤毫毕现,也照在阿丑的身上。
  阿丑微怔,她对刘元这声“阿姊”慌了神,哽咽道:“我……我怎么配呢?”
  刘元又问了一遍:“阿姊,你想吗?”
  我想吗?阿丑第一次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她自小就是饥一顿饱一顿,挨了无数次饿,十五岁了却如同十岁一般高,直到今年跟着刘元才窜了些个子。她是被逼着“替父从军”,也是被推着跟着刘元去救吕雉。好差事怎么会轮到她呢?
  正当她以为要送命的时候,刘元带她投降了,后来又带她逃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也从没有人问过她。
  万籁俱寂,只能听到远处的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缓慢而有节奏。
  阿丑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她伸手放到自己左胸,闭上了眼睛,咬了咬嘴唇。
  一连串泪水从她脸颊涌流出来,她的双手,突然紧抱着刘元的肩头。
  她哽咽着,从心底迸发出一句话:“我愿意。”
  *
  半月后。
  楚营。
  范增又一次急得团团转,他又一次冲进了项羽的营帐。项羽正在睡觉,被吵醒以后颇为不耐,他只穿着一件里衣,抓起外袍披上,坐到了虎皮椅上。
  “大王,如此火烧眉毛的时候,你睡得着吗?”
  “怎么,亚父睡不着吗?要是身体不适,可以去看军医,寡人又不会治病。”
  项羽一边说一边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一不留神扯大了劲,露出宽广的胸膛,还有大块大块的肌肉。范增瞄了一眼,愈发觉得项羽不争气。
  项羽有些不爽,还好虞姬不在,否则范增这样闯进来,像是什么样子。
  这些范增当然知道,前几日虞姬在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帐外等着,但项羽这厮就是不愿意见他。但范增昨夜收到消息,燕王臧茶反了!
  汉军已经拿下赵国、代国全境,如今燕国又投降,他实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项羽一定是他上辈子欠的债……范增安慰着自己,做大王的都这样,那刘邦跟个流氓一样,肯定更加难缠。
  “魏国一事你就没有听我的建议,被汉军抢了先。你被刘季那厮忽悠着去了宛城,就在此时,韩信、刘元二人竟已经拿下代国和赵国。”
  “你以为寡人不想打吗?那彭越一次又一次骚扰,每次都是小股部队,寡人一反击他就跑,寡人不理他,那厮又是放火要又是抢东西,简直像苍蝇一样,烦得要死!”
  范增气得倒仰:“那你就非得去吗?”
  “这如何能不去?寡人知道你着急,但这不是还有燕国、齐国吗?”
  燕国?燕国你个大头鬼!范增嘴角抽搐,感觉自己的牙根有些痒。他这些日子头都快秃了,若是说全秃,也不尽然,只是后半边头还有几根稀疏的长发贴在脑皮上,显得滑稽又怪异。
  他闭上眼,心中一痛:“燕王臧茶,昨日就投了汉王去了!”
  “臧茶不过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人,谁强就顺从谁的墙头草罢了。亚父何必动气,若刘季真有事要他办,臧茶决计不会出手的。”项羽心胸宽大得很,不觉得这是个很让人气愤的事情。
  可他不知道,有时候一个顺从的名义便足够了。刘邦压根不需要臧茶有多忠诚,他只要老老实实待着,承认刘邦的地位,于汉营便是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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