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寡人厉兵秣马,早有对策。”
这话不说出口还好,说出来,直教范增失了三魂、丢了七魄,再也没脾气了。
范增的白色胡须挂在唇边,胸脯高了又瘪,他喃喃道:“那我便等着大王的战果了。”
这一切都怪……都怪他没有能拦住刘元呐!
范增看过探子的消息,其实哪里还需要探子来讲,刘元那天女下凡的故事已经传到楚营来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给自己贴金啊!可她又的确有这样的本事,连个侍女也能扶上高位。
霸王什么都好,只一点,他太狂傲了。韩信也狂傲,但他与霸王不同,他的傲来自于准确的判断。他有自知之明,更有识人之明,能对李左车师礼相待,便足见其不凡。
想这么多有何用呢?他早已经奈何不得这黄毛丫头了。她在楚营伪装得那般好,一口一个刘季小儿,谁能想得到她是刘季的亲闺女呢?
从前,范增平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没能在鸿门宴上杀了刘邦。如今,又多了一件事,那便是他没能第一时间斩了刘元!他从未如此真情实意地乞求神佛,无他,他想让刘元死!
可惜,天不遂人意。刘元不止没死,她活蹦乱跳,正在吕雉的房内,给吕雉捏肩膀。
刘元这些日子捣鼓泥膜,将自己涂成一张大花脸。她抢过吕雉手中的竹简:“阿母别太操劳,眼睛用久了就活动一番。我特地为你做了面膜,你可要试试?”
“你倒是清闲,既然闲着,就把剩下的替阿母看了。”吕雉不理她,又顺手拿起另一本,开始批阅起来。
她桌上的竹简已经摞成小山了。
“阿母,你就试试嘛。”刘元冲上前搂住吕雉的腰,将一张涂黑的脸凑上前,歪头展示着,“效果很好的,你看我是不是白了许多?”
“不要。”吕雉果断拒绝,“你若是实在无聊,就去找你阿翁去,他这些日子可是常常念叨你。”
“我不去。你今日还有多少政务要处理?”刘元摇晃着吕雉的胳膊,“你昨日,昨日的昨日,还有昨日的昨日的昨日,都一直在房内看这些,你需要休息!”
她都听见吕雉脖子嘎嘣嘎嘣地响,再这样下去是要得颈椎病的!
“阿翁多潇洒,政务是做不完的,阿母,我的好阿母……”刘元软磨硬泡,趁着吕雉不注意,便将这些竹简都收起来了,“那薄姬不是对你很忠心吗,让她分担些不好吗?”
薄姬?吕雉轻笑着,亲自将刘元脸上的黑泥擦去。
吕雉拧干帕子:“我的儿,她现在是对我忠心耿耿,但来日她有了孩子,未免不是下一个戚夫人!”
薄姬同她说的那些,吕雉从来都不相信,但看在她乖觉的份上,吕雉不会对她做什么,平日有些无关痛痒的活计也愿意交给她,但核心的政务,吕雉一定要亲力亲为。
“阿母,刘盈呢?他是大汉太子,也该学着处理政务了。”刘元也知吕雉不会同意,便打起来了刘盈的主意,凭什么自己在外面劳心劳力,他小子在这里坐享其成?
吕雉摇摇头,刘盈哪里做得来这些,他不捣蛋就算不错了——这捣蛋自然不是说刘盈胡闹。相反,刘盈的学问是过关的,他读书很多,反应也快,萧何又将他带在身边教导了一段时日,处理政务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问题就在于,刘盈耳根子软,心也软。旁人说什么,他都觉得好。真把政务给他,估计今日要百姓种瓜,明日又要种豆,这大汉迟早要完。
也正因此,刘邦决定再派个人教导刘盈。此人刘元认识,正是她的新老师,李左车。
“你阿翁没同你说吗?”吕雉讶异,“刘盈跟着李左车去荥阳外的山上操练兵马了。”
唰的一下,刘元就站了起来:“他怎么这样!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刘邦分明是不愿意看见韩信有李左车这样的助力,才把他派去教刘盈的。
她向刘邦的营帐跑去,却撞到了一个人。
刘元揉着脑袋抬起头——
第46章
来人是陈平,她的另一个老师。
“长公主,别来无恙啊。”
男子一身绿袍,头戴冠,腰配书刀,手执笏板,耳边还簪着白笔,姿态是说不出的雅逸风流。
“承蒙老师挂念,您一切可安好?”
刘元讶异于他的这幅正式打扮,简直像是刚散朝的样子……有必要吗?
但刘元急着去寻刘邦,她礼貌微笑:“改日弟子再去寻老师,我这边还有些事情,就不与您闲话了。”
刘元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可是为了李左车一事?”
她恍然大悟,这事情跟陈平这厮脱不开关系。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老师所为。”刘元转身看向陈平,“我知道您最是擅长谋略,李左车的长处在于用兵,您又何苦逼迫他至此,让他的抱负不能施展呢?”
刘元向来知道,看起来最是儒雅良善的陈平,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
“说来倒也奇怪,韩信是大将军,他教你兵法,你护着他;李左车是赵国降将,你与他相识不久,也护着他;如何到了我这里,你便要这样揣度我呢?看来公主,并不是真心把我当做老师的啊!”
陈平一副受伤的模样:“我这个老师,在长公主心中,便是这般嫉贤妒能之人吗?到底是何时何事给了你这样的错觉呢?我是汉王的臣子,自然要为他谋划,急他所急,想他所想,如此而已。”
……
“是元错了,老师切莫记在心里,那究竟是为何呢?”刘元上前挽着陈平的胳膊,亲切道,“弟子愚钝,还请您指点一二。”
“你是为何会让张敖去河东郡做主官?”陈平面色平静,似乎一下子就不生气了。
“自然是为了牵制张耳。”
陈平继续问道:“汉王为何让诸侯王、诸位臣子的子侄们都到荥阳做侍卫?萧丞相在关中,为何他的子侄都在荥阳?”
“汉王是为了制衡,萧丞相他们是为了表忠心。”刘元若有所思。
“那么,你凭什么认为,大将军韩信不需要被制衡,他又不需要表忠心呢?”
刘元愣住了,她明白迟早会有矛盾出现,也看得出刘邦在调兵之时的制衡之意,但韩信对自己这阿翁是真的忠心耿耿。
“你是不是觉得,他是你的老师,如同是和你绑在一处,也就如同与汉王表了忠心?那张耳陈余曾经是一段佳话,汉王与项羽也是结拜兄弟,他们相安无事了吗?”
也对,经过陈平的这一番话,刘元这才惊觉,是她当局者迷了。不论韩信是否忠心,他手中的权力是真的,他的威胁也是真的,他无父母妻子也是真的……
“多谢老师赐教,元谨记在心。”刘元真情实意地同陈平道谢,而后急匆匆跑到了刘邦的营帐中。
刘元在门前,平复了一番略显急促的呼吸,见到门口有个颜色颇好的侍女,想来是李左车同她说得“雨”。
不出意料,她又听见戚夫人正同刘邦撒娇,那宛若黄莺般的笑声颇具感染力。
“妾以为,这代国,应当给咱们如意做封地。如今大王只有如意与盈两个孩子,盈是太子不需要这些,可不得紧着咱们如意了?总好过便宜了外人。”
刘邦语气中带着宠溺:“你呀你,如意是我的亲儿子,我总不会亏待他的。我再想想,这事也得问问元的意见,毕竟是她打下来的地盘,总得她愿意才是。”
“元迟早要嫁人的,她一个公主罢了,你才是大王,如何就要听她的?”戚夫人话里话外是对刘元的不满,“大王,如意可是最像您的孩子,这是您亲口说得,您可得疼他呢!”
“大王,我也想为您分忧呢,只可惜吕姐姐总是逞强,要一个人做事,她这么累我也心疼……”
听到戚夫人阴阳怪气编排吕雉,刘元再也忍不住了,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戚夫人则麻溜地从刘邦腿上下来,没好气地白了刘元一眼。
见刘元来了,刘邦起身相迎,满脸都是喜出望外的笑容:“乃翁可是天天惦念你,总算把你盼来了。”
“阿翁,你这小妾真没规矩,真丢人。”刘元一点也不想忍耐她,“如意有她这样的母亲,怕是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我看这封地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你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的长辈。”戚夫人当即就被刘元点燃了怒火,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指着刘元,“大王,你看她!”
刘元也不惯着她,看了看戚夫人,又看了看门口,努了努嘴:快把人弄走。
“你不是说如意离不开人,你且快些回去吧,”刘邦低声安抚,将戚夫人连哄带推送出了门,“我晚些就去看你。”
戚夫人心里噎得慌,像是吃了块干饼子没喝水。她怒气冲冲出了门,拽着雨的袖子就往回走。
回了帐中,她暗中垂泪,长吁短叹。
她一边梨花带雨地骂刘季是个负心贼,只会给她画大饼;一边捶床捣枕地怨恨刘元不懂得尊重长辈,当着刘邦下她的面子;最后竟骂起了吕雉,全是她占着正妻的位置,不然这太子怎么会轮到刘盈做,这政务怎么会交给她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