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刘元话音未落,便有代国的士兵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其中一人名为熊二,他与哥哥相依为命,二人一同参军,方才他哥哥被砸断了腿,本以为就要死在这里了,谁曾想,这汉王的长公主是这样的仁德之人!
  也有许多人并不相信刘元所说得这些,毕竟这样的大饼他们吃过不止一次了。事实上,这些降将里便有辗转过几个诸侯王的,他们不相信刘元方才说的,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论功行赏,哪一次不是这样说,到最后谁有功劳呢?他们这些外来户,这些不忠诚的奴仆,哪怕是豁出性命攻城斩首,也比不过大王的亲信们“劳苦功高”。
  接着,刘元又重申了军纪,不得抢掠财物,更不许欺辱妇女……
  “违者立斩!”
  这些人面上不显,心里却嗤之以鼻:谁不是这样抢过来的?
  刘元放弃了全歼的机会,陈余却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之中,梦想全歼韩信。
  他正得意于自己的谋略,而不论是赵王歇的顺从,还是李左车的缄默,都让他心中熨帖。
  李左车说要往东,他陈余就偏要往西!
  断绝粮草?他偏不!
  陈余慷慨陈词,唾沫星子四处喷溅,赵王歇就在一旁不住点头——
  “兵法有言,十则围之。哪怕是我们没有这么多军队,但凡比他韩信的兵多一些,我们就要正面应敌!”[2]
  “现在韩信号称几万人,实际上撑死了也就一万人!他们远道而来,已经像是最强的弓弩到了尽头,我们却足足有二十万人,这可是他十倍多的兵力!”
  “将他围起来打,全歼汉军,这才是大丈夫要做的事情!”
  “李左车,你这个怂货!你若是实在害怕,还不如回家奶孩子!”
  李左车一言不发。他是当真对陈余绝望了,可陈余却没看懂,只觉得他是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了。
  陈余的心情愈发激荡:“君子坦荡荡。我们是君子,德行要如同松柏一样,岂能像刘邦一样使用阴谋诡计?我,陈余,一定要堂堂正正地打败韩信!”
  好一个品德高尚的坦荡君子,好一番荡气回肠的书生意气!
  李左车听着陈余咬文嚼字,叹了口气,又摇摇头:“也不知道我死后,还有没有人来给我上坟。”
  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自己只怕要死在汉军手中了。
  这种感受,怕是只有被霸王气了一次又一次的范增能略懂一二。
  陈余有跟霸王一样的毛病,却没有霸王的本领,这次,他只怕是要栽个大跟头了。
  李左车在汉营有探子,韩信在陈余身边同样也有探子,此人正是张耳所安排。
  “还好有张公相助,才让我得知了这么重要的情报!若陈余用了李左车的计策,只怕我们都要引颈待戮了!”韩信看着探子所言,深深吸了口气,“我们就在此扎营!”
  大军到达扎营地点后,韩信更是下令相当一部分士兵弓上弦、刀出鞘,向敌军可能来袭的方向列阵警戒。井陉隘口的地形确实过于不利,他选择在三十里开外扎营,营寨为六边形,还在一旁搭建了瞭望台。
  行军扎营都是体力活,士兵们都累得够呛。
  张耳不太乐观,哪怕陈余没有采用李左车的计策,他那二十万大军却是实打实的。
  “为今之计,你是如何打算的?”
  “张公莫急,昔日之诺,我不曾忘。”韩信依旧是从前那番说辞,也不知是固执己见,还是听从刘元的意见与张耳虚与委蛇。
  张耳显然不如从前那般信他,但有了刘邦在信中的许诺,他打量四周,低声问道:“此话当真?你别又是和刘元一起忽悠我吧!”
  “我定会奏请汉王,请他让你做赵王。”韩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承诺会奏请刘邦。
  “既然如此,我定当竭尽全力助你!”张耳这才松了口,将附近地形一一同韩信说来,还找了几个自己亲信出来。
  韩信等的便是熟悉赵地的士兵。他当即安排,命这几人率领两千骑兵,带着汉军的旗帜从小路出发,一路摸到赵营躲起来。
  张耳的这两位爱将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不是要我们去送死吗?”
  “诸位稍安勿躁,我所言的换旗帜,自然是要等赵军不在之时。一旦赵军主力出营,你们立刻将旗换成我们大汉军的!”
  这二人看了张耳一眼,而后点头称是。
  接着,韩信背靠绵蔓河布阵,又命樊哙带着一万精兵背水列阵。
  樊哙将手中的戟往地上一戳:“大将军,并非我樊哙胆小,只是我这区区一万人,对面足足二十万人。只怕我没走到水边,就被陈余囫囵吞了!”
  韩信要得便是樊哙这样的勇武之人,带头鼓舞士气,他解释道:“陈余想全歼我们,我们的主力未到,他不会对你动手的。樊哙将军只管率军前去!”
  韩信则是带着剩下的人马佯攻。
  赵尝五战于秦,二败而三胜。后秦击赵者再,李牧连却之。[6]
  /:.
  这次韩信所率的部队,大部分都是秦地和晋地士兵,这些人因为长平之战,与赵国结下血仇,绝无投降之可能。
  而剩下的被收编在刘元那边的士兵,则几乎没有这两地之人。这也极大方便了刘元收服降将。
  此时此刻,陈余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之中,做着全歼汉军、生擒张耳的美梦。
  他恨张耳,也恨刘邦。这二人曾经都是他的兄弟,但张耳自己一人独富贵,刘邦答应他杀了张耳,却是实打实的欺骗!
  陈余断定韩信是在学习项羽的“破釜沉舟”。
  他断言:“这些人只会和刘邦的联军一样,根本不会抵抗,只需要吓唬一番便会投降!”
  毕竟他一个魏国人,如何能理解秦晋士兵对于赵国的恐惧呢?
  陈余以为水边的只是残兵败将,眼见着韩信带人节节败退,去寻水边樊哙的队伍汇合,他一声令下,赵军全军出击。
  樊哙以一当十,将青铜戟舞得威武霸气,颇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他身后跟着死战的,正是无数秦、晋两地的士兵。
  他们从未想过投降,因为投降就等于死亡。
  他们从来不敢投降,因为一旦投降就会立刻有人将他们斩首。
  他们无处可逃,因为后面就是滔滔不绝的河水。
  只有他们顶住压力,那两千人才有机会更换旗帜。
  而这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敌众我寡,虽然士气高涨,但到底是差了些人手。
  好在,他们还有刘元留下的蹶张弩,以及威力凶猛的床弩。
  靠着最后的箭矢,他们终于顶住了。无数人在心中感念着长公主刘元,甚至有人断言,此战必胜——
  元将军是神仙转世的这种说法,在此刻竟也成为了他们的精神寄托。
  而一向治军严谨的韩信,并没有阻止这种消息的传播。
  床弩所用的箭以木为杆,铁片为翎,也被称为一枪三剑箭。说是箭,其实更是一支带翎的矛,只可惜制造难度高,汉军中也并无太多。
  但这一箭,已经足够让陈余胆寒。
  陈余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对赵王歇道:“难怪他敢背水一战,原来是有这样的倚仗。只可惜,在我二十万大军的铁蹄下,再厉害的武器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看得出来,对面这武器制造难度颇高,且发射的箭矢越来越少,他心中有数,汉军一定是要弹尽粮绝了。
  陈余指挥着赵军:“给我压上去!”
  “大王,不可!”李左车眉头紧皱,又一次尝试制止,“韩信他是大将军,不是新兵,其中一定有诈!”
  “能有什么诈?一个照葫芦画瓢的软脚虾罢了!布阵一定要右边靠山,左边靠水。他背着水布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看他韩信这个大将军,不过也是汉军矬子里拔高个罢了,他懂个屁的兵法!”陈余撇了撇嘴,对李左车的劝阻视而不见,反而更坚定了全歼汉军的想法。
  黑夜漫长,唯余几点星光点缀。
  无数的赵国士兵踩着血水冲了上去。前赴后继地压了上去。
  而汉军之中,有人倒下,却又站了起来,也有更多的人没有再起来。
  他们再没见过明天的太阳,陪伴他们的只剩天上的星光。
  这确实是一场博弈,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汉军已经到了死地。韩信带着汉军殊死抵抗,一时之间赵军也无法将他们拿下,一部分赵军准备回营修整。
  照这个时间,那两千精兵应当已经换好旗帜了。只要赵军回营,一定会被这汉军的红旗骗过去,以为他们的大本营被拿下了。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赵军必然大乱。韩信面色凝重,看向生死搏斗的士兵。
  只需一刻,再有一刻便可以了。
  生死关头,一刻钟也变得漫长起来,韩信的处境也愈发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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