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说罢端起酒,这是无意闲聊下去的举动。齐研没有再看陈羽芒,而是盯着门口,似乎在等待谁来。
  但姚昭像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邢幡和我父亲的关系比较亲近,你如果想让邢幡多注意到你,不如去求我爸爸。电影也是他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投了钱,既然喜欢,就去多多争取。”
  “……”
  “当时你不是差点爬到他床上了吗,到处问人要他的行踪。当时邢幡是怎么说的?他说他成为资方是为了你对吗,后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被他骗了,师哥,”姚昭趣道:“就像当初他骗陈羽芒一样。”
  齐研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这是我的私事。”
  “师哥,你知道胡敬把陈羽芒和你拍的那场戏留下来了吧。我也要了一份。”她看穿了似的对齐研说:“干这一行,镜头是最最残忍的,你知道你在画面里……你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对比起来有多幽默吗?只要有陈羽芒在,邢幡的眼里就一定装不下你。”
  “我有得罪过你吗?”齐研哭笑不得,“姚小姐,在剧组的时候我们一直相处融洽。”
  “得罪我的不是你。”
  “是陈羽芒?”
  姚昭说:“你有没有觉得‘邢总长’这個尊称很可笑?”她靠近了齐研,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三十出头就踩在别人脸上作威作福,他凭什么处处都要压我父亲一头,又凭什么我自己家企业的大小事都由他来说了算。你不觉得很蹊跷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得听他的话。你说邢幡,他到底是什么人?”
  齐研听得愕然极了。姚昭自然地笑笑,“你别觉得我对你有敌意,我不讨厌你。恰恰相反,我很能共情你。事事总被人压着一头,战战兢兢到最后成了别人的垫脚石,一辈子活成个配角,这谁能忍受。”
  齐研默默许久,最终还是,“抱歉,我还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们会选一个正式的安静的场合请邢幡谈事情,既然不走正规流程,那应该就是一些不好放在台面上说的事。
  这里所有人对陈羽芒都很友好,但眼里的情绪藏不住。
  恰好陈羽芒应付得来,他除了懒一些,行为处事并非外边传的那样——傍上人之后便小人得志。陈羽芒生来该在这样的场合,金色、酒香和朦胧的光更衬他。所以他怎么做都不违和。让人惊讶的是他与以前不同,有礼貌,乖巧。
  “你父亲当初还是最重视你的。”姚剑韦一反常态,对陈羽芒亲切万分,宛如慈祥的父辈,“你看你现在瘦的,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他要是知道你如今变成这样,唉……”他似乎有意亲昵地拍拍陈羽芒的背和头发,但思虑了一下,没打算碰。
  陈羽芒说:“陈悟之要是知道我这样,恐怕夜不能寐。”
  “是啊。”
  陈羽芒轻道:“他要是知道我还活着,不知得难受成什么样子。”
  姚剑韦正要附和,忽然觉得不太对味,难免一愣。但陈羽芒表情如常,半晌没听到回应,他便扭头看过来,黑恹恹一双眼睛背着光,看不出喜怒不像活物,骤然对上视线,倒让姚剑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寒的激灵。
  “胡说八道。”
  陈羽芒和以前一样,喊了声姚叔叔,否认道,“我没死,他大概很失望。”
  一旁有人听不下去,“你这说得什么话。哪有父母盼着子女死的。”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直接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自陈羽芒出现后,明里暗里着这张桌子的人实在太多,不是有什么图谋,而是纯粹觉得有趣看乐子,因为说话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白星如今的一把手,姓曹,名叫曹远。
  陈悟之下台是个分水岭,全国各地烟企改革,制造与销售分开管理,机器都还在,人还是那些人,缺个掌舵的而已。白星内部问题多如牛毛,有如一团乱麻,放谁手里都是烫手山芋,接过了才知道这烂摊子就是个完完全全的赔钱货。合着陈悟之这些年所有营收全是假账,白星的存在,完全就是为了洗白他当年从海岛带来的巨额赃款。
  后来细细查算才发现,陈悟之甚至每年会分出一部分来填烟厂的亏空,因为它压根——就不是为了营利而存在的。
  那时填海搞基建,动辄十位数十一位数供奉,他是鑫市政府的恩人。为了大进大出的账目说得过去,他将品质做到最好,怪不得鑫烟的黄金口碑几十年来屹立不倒。
  现如今百星前前后后换了三四任领导,曹远算是有点才干的那类,也是干得最久的一任。在他手底下,特供内供的高端线依旧精良,但低端线的品质肉眼可见地变差。包装糙点就糙点吧,烟民愿意为口感买单,可近两年就连最基本的烟叶都开始敷衍,无论你软包硬包,一开全是碎草渣,锡纸的调香甚至有一股臭味。
  说回曹远这个人,他今日和陈羽芒坐在一张桌子上,外人看是有一种极其割裂又新奇的感觉的:一个年近四十<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油腔滑调的中年人,来自企业改革后的新时代;陈羽芒作为年纪小的那个,反而像是过去遗留的某种陈旧之物。曹远指责陈羽芒,说,“你别不高兴我多这个嘴,既然年长你一轮,有些事我还是得说一说。”
  闲聊嘛,既然开了头,那就说一说。曹远是挺烦陈悟之的。他没什么私怨,但接下这个烂摊子的有几个不恨陈悟之?好一点没占上,钱一点没捞着,烂摊子全是自己收拾。
  前段时间他见了赵坚,也就是望江一汽的老总,聊着聊着聊到了邢幡身上,二人掏心掏肺,对了一晚上的账。
  自邢幡莅临鑫城,就如同一根大棍悄然插进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中,原本如常运作的,现如今都得急慌慌地掩藏起来,遮掩的遮掩,躲避的躲避,像厕所里忽然插进个摄像头似的,搞得人心惶惶也人人自危。毕竟谁也不想做下一个陈悟之啊。
  各行各业皆受制于此人,自然各有各的苦楚。
  “那恶畜不老老实实在首都待着,又跑回来发什么疯。哼,耀武扬威,我看他太猖狂,早晚阴沟里翻船。”曹远这话一说,死了儿子的赵坚畅快至极,一时间二人亲密起来,兄弟一般相见恨晚,更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到了,再又提起陈羽芒这号人,曹远嗤笑那姓邢的也不过是个俗人。二人同仇敌忾,越聊越投机,曹远觉得陈羽芒就该同他爹一起老老实实蹲大牢去。
  如今忽然开麦,明摆着是曹远在找陈羽芒的不痛快。说实话,他是靠本事讨生活的人,最瞧不上这种卖屁股的贱货,一事无成,靠那身皮肉,泰然自若地爬回来。无耻,低廉。
  祸害。
  “你父亲虽做了错事,但一码归一码,白手起家,他也算是个能人,那几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说都是为了谁?他自己吗?人到了我这岁数,事业早就不是第一位的了,苦干操劳半生还不都为了子女。人一死能带走什么?”
  这话说得好,戳中了不少在场为人父母的高官厚禄,纷纷附和,说确实是这样。都是为了子女。
  曹远劝道,“有些事,虽然说走错了路,但我看也是一片爱子之心。身在其位才知其辛苦,虽然说你也吃了教训,但重担都在你父亲肩上扛着,他替你背负了一切,你可别辜负才好呀。”
  姚建韦也不插话,就看着曹远在这没事找事。
  陈羽芒问:“你说我父亲吗?”
  “是啊。你还小,不懂他。”
  陈羽芒的表情有些茫然,“为什么说我辜负他,他不是因为自己犯法被捕才进监狱服刑的吗?”
  一句话呛得曹远不上不下地噎在那,他咦了一声,“你这和我说的也不冲突。我现在不谈他,我现在谈你。你要知道你父亲对不起谁可都没有对不起你。”
  原本也只是闲口聊聊,大伙当乐子看一看,但这话一出,针对性就有点强了,空气中隐约带了些火药味,四周愈发安静,竖着耳听陈羽芒会做什么反应。
  “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有为人父母,才能懂那份苦心。”
  陈羽芒坐在那,骤然露出一个笑,语气平淡,“既然你心疼陈悟之,也知道他苦营大半辈子就是为了我,那不如将白星还给我怎么样?”
  第38章 38. 宏大梦想
  (上一章是新内容,这章是今天更新的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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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众静了半晌,忽然听见几声没压住的笑。接着就开始两两三三地交谈起来。姚剑韦挑起眉毛,好奇曹远怎么收场。
  “什么叫我还给你?你听不出来我这是好心劝你别颓废下去,人要向前看,怎么好赖不分呢,”他手指着陈羽芒,“你父亲进了监狱,换你平平安安,你却大摇大摆地在外面做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你得羞愧才是。”
  这么一指,姚剑韦愣了一下,也没忍住,跟着众人一起看向陈羽芒。好奇于他的反应。
  曹远大抵是得要陈羽芒一个反应的,他的反应反而比陈羽芒倔强,这让他和一脸平静又无奈的陈羽芒比起来,反而显得像个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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