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知道了,对不起。”
“啊?”
陈羽芒点开了点头,“对不起,曹老板。您说得都对。我不该让你把白星还给我,是我口不择言了。”他温柔道,“别生气。或者,我给您陪两杯酒,认个错 。”
完了。这话一出姚剑韦知道要出事,他终于不再旁观下去,指着一脚得意的曹远骂:“你收声!越说越不像话,”眼见陈羽芒就要站起来,他连忙先一步起身,把人按在椅子上。“认什么错,你有什么错?不必理会他,一把年纪思想都淤堵了,成天到晚的胡言乱语。闲得蛋疼,没事找事!”
陈羽芒无可无不可,顺着坐下了,又被姚剑韦好一顿低声安抚,但这看来其实很没必要,毕竟陈羽芒的状态很正常。
姚昭看着这一切,像旁观一场看过千遍万遍的同质化的闹剧,实际上在座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这圈子就是这样,永远不会有任何变化。
正因为陈羽芒也早早地习得了这一点,才显得如此自在又惬意。
她喝了口茶,对齐研笑着说:“所以说,我不讨厌陈羽芒,”她听着自己父亲在酒桌上劝这个哄那个,“我父亲这种人,一辈子为了脱困周旋,背从来没有挺直过,再有钱,过得好不好也由不得自己说了算的。”
“按照你的逻辑,更羡慕曹老板这样性情的人?”齐研说,“等邢先生一来,又还是老一套。这种剧情,看多了厌烦。”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他呢?他不是也在这里吗?邢幡让他来,他就必须来。再厌烦无趣也得乖乖坐着等。你觉得我和他有什么本质区别?前二十年命没他好而已。”
“不见得,他可比你如鱼得水多了。”
“是吗?如果是我,曹远开口的时候我就会端着酒过去赔笑。”
“这么说也是。”
齐研不再做声,话就结束在这里。
姚剑韦又哄曹远,似笑非笑道:“你好容易攒了个局,大家都高高兴兴赴你的宴,你倒自己给自己的场子添乱。”
曹远见他给台阶,也顺着接下来,音调虽然高,但语气十分无辜,“我这哪是添乱?我这是教他道理。当年估计就是父母在那惯惯惯,惯成现在这样。还有你,”他为了不让自己尴尬,端起酒杯和姚剑韦轻轻碰了一下,“我帮你说话呢,王八蛋转脸骂起我来了。你也是个不知好歹的老东西。”
姚剑韦会意,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二人喝起酒来,你来我往地交谈,曹远是想故意将陈羽芒落在一旁,再没人理会。
这些年过去,要说对陈羽芒的磋磨,大概就是无限拔高了他对类似情境的抗压能力。他听见那些不太好听的话,也就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姿态甚至算得上是低眉顺眼。这看起来或许会让人感到一股没由来的憋屈,但陈羽芒早已习惯了这一切。毕竟现在没有底气能让他有恃无恐地发脾气。
一开始还是赵望声教会了他这个道理。
也让他明白了这个事实。不过好在于陈羽芒其实并没有将那些话听进耳朵里。他脱敏太久了,也早已习惯了被人讥讽忽略。
陈羽芒给自己拿个了草莓,因为最重要的客人迟迟没到,所以现在还没到上菜的时候。面前只有新鲜的水果和茶。他慢吞吞地吃着草莓,有人或许看不下去,凑过来和他说几句,然而陈羽芒却依旧和方才一样,乖巧有礼地客套着。十分温顺。
姚剑韦旁观着这一切,内心震撼不已。他看着陈羽芒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也算是切切实实地意识到,真是不一样了。随着时间,过往经历在陈羽芒的身上具象化,即便是他也开始感慨起来,那年的陈羽芒站在陈悟之身边,傲慢且不驯,即便是和自己说话,也不过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冷淡,仿佛多吐一个字都嫌麻烦。
这样的人终究变成了早已习惯被苛待的模样,令人感慨万分。想想,他还是忍不住低声叮嘱依旧在指桑骂槐的曹远,“行了,别晾着了,你去给人孩子道个歉。”
“我给他道歉?我给他道什么歉,又不是我口出狂言。”他冷哼一声,“还把白星还给他,亏说得出口,这破玩意儿在老子手里好容易有点起色。按理说他也该给政府赔点钱才是,你是不知道,我上任后有多少窝囊事——”
姚剑韦蹙眉,“谁和你计较这些。你自己得记着今天请客吃饭到底图什么。陈羽芒再怎么没背景,你也不要太过分,他到底还是有人照顾的。轮不到你编诽。”
曹远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你想太多。自己看看人家那受惯冷落的模样,他都没说什么,你倒急了。”
“……唉。”
“闲聊罢了,何苦认真。有没有被当回事,我心里能不清楚吗?他们是什么关系,咱们是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但那毕竟是睡在枕头边的。那张脸哭哭啼啼凑到跟前告状也不知谁能扛得住。姚剑韦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孤零零地、安静吃草莓的陈羽芒,又想起方才那个死淀淀的眼神。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叮嘱道,“你是求人办事,摆什么谱?别因小失大。收敛点。”
曹远不屑一顾,他正要再笑话两句,忽然一抬头,见一圈人都起了身,往门口迎去。
迟到许久,邢幡终于来了。众人迎着他,而邢幡风尘仆仆,面容冷峻。这让热切问候的那些人多少有些尴尬,但又斟酌着不愿散去。一般来说,邢幡极懂礼节,从不摆架子,大多数时候面若春风,他即便不笑也是温和的,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状态不好,气势沉着,表情尤为严肃。
平时无论什么场合,东家是贵是贱,只要答应来,他就绝对不会失礼。想必是与人争执过,又或许是起了什么冲突,这可能和他晚到将近一个小时有很大关系——必定是什么事耽搁了,才迟到这么长时间。
他将外套脱下,递给一旁接待的人。有人前来问候也只是点头示意,邢幡脸色缓和了些,原本打算径直去姚剑韦那里安顿自己,再简单说一下迟到的原因,却忽然看见在角落里吃水果的陈羽芒。
“邢先生,”曹远见他踟蹰不来,主动起身招呼。
曹远是不爱和别人一样总长总长的叫的,一来显得太谄媚,二来他也瞧不起。曹远喊了两声,见邢幡并未应和,而是去了陈羽芒的身边,他眼睁睁看着邢幡弯下腰,拿走了陈羽芒手里吃了半天的一个油桃,替他擦了嘴角,低声问陈羽芒怎么回事。
邢幡问:“你怎么坐在这。”
“这里空着,”陈羽芒看着他,也和别人一样发现邢幡表情不对,他伸出手轻轻抬了下邢幡的脸,“你怎么了。为什么情绪这么差?”
陈羽芒的指尖很凉,被邢幡用湿巾擦得湿漉漉的,又有水果遗留的味道,邢幡收敛了一下烦躁的心情,淡淡说:“和上级起了些争执,”他将陈羽芒的手拿下来,没有松开,又轻声问了几句,譬如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问清楚之后,他点点头,直起腰,看向姚剑韦,说,“将我身边的位置空出来。”
姚剑韦点点头,对手底下的人说,“去让服务员换茶具。曹远旁边那位,吩咐他挪一下位置。”
这动静就有点大了,但在座也都是极有眼色的人,见邢幡今日本就情绪不佳,方才陈羽芒被奚落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当时也就只有几个人上去宽慰,大多数都在远远地看乐子,指不定还跟着轻佻了几句。
齐研只是本分地坐在他该坐的位置,本分地看着他自己的盘子,厌倦了似的一言不发。邢幡没有发现他,是将陈羽芒带起来,送到了自己身边的位置。
这让曹远十分尴尬。直到众人落座,他还是突兀地站着。邢幡不予理会,他今日情绪不好,姚剑韦也不会挑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只是安静地听邢幡对陈羽芒嘘寒问暖,而陈羽芒的回应微妙至极。
说他乖顺必然是乖顺的,但总有一种寡淡的优柔围绕在身边。
“我真的没事,”陈羽芒说,“如果累了,就带我离开。”
邢幡确实疲惫,他见陈羽芒没什么问题,也不再言语。他始终没有应会曹远,但也不像是晾着他。邢幡表现得很自然,就像一个关心自己孩子的人那样,堂堂正正地摆出了他的优先级。其实这种行为也是一种指责和威慑,值得宽慰的是,这里的人都聪敏地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这种场合禁烟,让用餐喝茶的地方烟雾缭绕是一种没什么品德的行为,但邢幡却靠在椅背上,问人要烟草,有服饰他的人极有眼色地敬来烟支,姚剑韦给他点了,自己不打算抽。在这里轮不上他做这种事,邢幡这么做,是因为他心情浑噩,而曹远就是倒霉,恰好撞上了,谁叫他方才对陈羽芒好一通耀武扬威。
邢幡不打算坐太久,直截了当地问曹远,“直接告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静而深地呼吸,微微抬着下颚。人来齐了,但此时气氛不好,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开始布菜。所有人都极不舒服,也不做声,没人交头接耳,纯粹后悔今天为什么应了这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