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陈嘉煦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四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是看见阿姨一脸心疼地上来,把他抱在怀里,“给咱们小煦都气哭了,不哭不哭。”
  周老爷子说:“哭什么,为那样一个不值当的人。也不知道我那个老战友,怎么生出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来。”顿了顿,“过来,小煦,今晚想吃什么?爷爷亲自给你做。”
  陈嘉煦什么都没有说,其实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靠在周老爷子的怀里,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
  这样对他好在周家人,他拿什么来报答他们?他一辈子用命去报答都不够。
  可惜周向西今天不在家。
  好在周向西今天不在家。
  陈嘉煦不想让周向西看见自己流眼泪的样子,也不想让周向西知道自己还有个这样的父亲,更不想……
  陈嘉煦如果看见周向西的脸,怕自己极其脆弱的情绪会将他心底那点隐秘的心思无限放大。
  在身边这四个亲人的陪伴下,陈嘉煦想起周向西,原本就因为周家人对他太好而不知该如何报恩的心,愈发变得无比羞愧罪恶。
  陈建城的这个电话,让陈嘉煦意识到,他好像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然,他就真的对不起周家人了。
  他会毁掉这个家的。
  他对周向西的感情,会彻底毁掉这个家。
  所以……他好想逃。
  ……
  年二十九,周向西拖着行李箱回到97号胡同。
  他手里拎了整整一包纪念品,都是给陈嘉煦的,刚推开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碎裂的声音,像是有人愤怒地把茶杯扔在了地上。
  周向西刚皱起眉,就听见屋里传来周老爷子的怒喝:“陈建城这个王八蛋!”
  下一刻,周家的阿姨匆匆从屋里收拾了茶杯碎片出来,看见周向西,简直跟见了救星一样,一脸焦急地道:“哎呀,向西啊!你终于回来了,出大事了,小煦被他亲爸直接带走了,连话都没留,这跟拐孩子有什么区别啊!老天啊!小煦又要受罪了!”
  第19章 不能发生
  年二十九的火车站,赶着从京市回家的人依然很多。
  整个车站人群熙熙攘攘,拎着大包小包的人挤来挤去,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回家的心如此迫切,在卖票口依然还有年轻人挤在那儿,大喊着问有没有可以候补的票,哪怕是站票也可以。
  他们很想回家。
  火车站拥挤嘈杂的人群像电影里拍的那样,但对陈嘉煦而言,他一个人却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不管身边的人如何吵闹拥挤踩踏,都与他无关。
  陈嘉煦身处在这个火车站,记忆仿佛被拉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这个火车站的中间,身边也是这样匆匆而过的人影,无数人与他擦肩而过,他们脸上各色的神情他至今仍记得清楚。
  在这个火车站,他最后找到了来接他的司机,司机带他去了周家,从此以后,那段在港岛的不美好记忆就渐渐地不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现在陈嘉煦又回到了这个火车站。
  身边的人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匆匆、模糊,他们张望着、寻找着,又或者赶着上车,又或者着急地等待可以候补的票。
  陈嘉煦漠然地站在原地,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前拽,“看什么呢?快点跟上,好不容易买到的票,别赶不上了。”
  听见陈建城的声音,陈嘉煦几乎是下意识厌恶地皱起眉,然后把手从对方手里挣脱开来,低声说一句:“我自己会走。”
  这天上午,陈嘉煦知道周向西会回来,但他不知道周向西几点的飞机,所以从早上七点开始,他就坐在胡同口等待了。
  从七点等到十点,没有等到周向西,但等来了陈建城。
  陈建城一眼就认出了陈嘉煦,这是陈嘉煦没想到的。
  陈建城比十年前老了很多,也许是因为生意失败,也许是因为跑了老婆和孩子,再加上他抽烟又喝酒,整张脸发黄又没有气色,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再是当初的港岛名牌,反而是又土又老的蓝色衬衫和不合身的西裤。
  相比起来,陈嘉煦戴着白色围巾和手套,穿着小棉袄,整个人显得精致而乖巧。
  城里人和乡巴佬,如果要让胡同里的那些小孩看到了,他们准会这么说。
  陈嘉煦看见陈建城,确实有那么一瞬的震惊,但很快他又显示出超乎常人的冷静,一动不动地望着陈建城,一字一句平静道:“你来干什么?那天被骂得还不够,还想来找骂?”
  陈建城什么话都没说,“扑通”一声,在陈嘉煦面前跪下了。
  陈嘉煦猛然站起身。
  陈建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他把那张已经被揉皱的纸一点点展开,递到了陈嘉煦的面前。
  陈嘉煦退后一步。
  “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陈建城跪着往前行了一步,“小煦,爸求你看一眼。”
  其实当时陈嘉煦完全看不清上面的字,因为陈建城跪下的动作太令他震惊,大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眼前也是模糊的,直到他听见陈建城说:
  “癌症晚期,小煦,爸要死了,跟爸回去好不好?”
  那一刻,陈嘉煦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他的眼睫颤了一下,但也就一下,就好像他的心跳加速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他开了口,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冷漠得残忍:“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从我生下来到现在,你抚育我的日子不超过半个月。我妈怀着我跟你离婚,她生我养我到三岁,爷爷养我到五岁,这期间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连我妈死的时候,你都没有出现过,现在你又凭什么来求我跟你回去?”
  陈建城张了张嘴,一脸卑微,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别跪在这里,”陈嘉煦看着他,眼底带着烦躁和厌恶,“既然当初你有骨气选择抛弃我,现在就别来求我回去。”
  他转身要走,陈建城狼狈爬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可我不想死的时候身前一个人都没有,我错了,小煦,爸真的知道错了,爸没多少日子了,你就回去陪爸过个年,就过一个年,行不行?爸真的求你了,爸最后就这一个愿望了……”
  陈嘉煦站在那儿,看上去丝毫没有动摇。
  陈建城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陈嘉煦冰冷的侧颜,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不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见了,小时候那个看着可怜兮兮任谁都能拿捏的小孩,如今也是长大了,十五岁的陈嘉煦脊背挺拔,再也不会红着眼圈让自己忍着不哭,他是真的拥有了可以保护他的坚强后盾,所以才敢这样毫不畏惧地跟陈建城。
  这样就麻烦了。
  陈建城脸上那卑微的神情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慢慢爬上眉宇的阴狠。
  他慢慢收起了自己手里那张“癌症确诊书”,揉成一团塞进衣兜里,他不再决定和陈嘉煦继续费口舌,毕竟他已经在这里挨太多骂了。
  陈建城微微一抬手,一辆一直停在他身后的小轿车车门打开,上面下来三个壮汉,二话不说就冲上来,两个扭住陈嘉煦的手臂,一个捂住陈嘉煦的嘴巴,就直接把他往车上拖去。
  那一刻,在窒息感与疼痛感袭来的瞬间,陈嘉煦几乎是立刻明白,原来从一开始,陈建城就是骗他的。
  什么想把他接回去,什么想要人陪,什么癌症。
  全是骗人的。
  果然,人是不会变的,有的人生来就不是人,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还不是人。
  如果不是陈嘉煦刚才有那么一瞬的动摇,有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自己的父亲太绝情了,才给陈建城留了下手的时间和空间。
  不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小轿车开走的时候,来到97号胡同口,想去找周蕤霆的田盼站在不远处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认得陈嘉煦,也看见了刚才三个大汉把陈嘉煦掳上车的那一幕。
  这姑娘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二话不说跑进了胡同,给周家报信去了。
  十五分钟后,周向西拖着行李箱回到家。
  听完田盼形容当时的情形,比起已经怒火中烧的周老爷子,周向西还算冷静。他对田盼说:“姐,麻烦你打个电话报警。”
  然后又对周蕤霆和周星尘说:“大哥二哥,你们现在就开车去火车站。”
  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周星尘在身后问:“你要上哪儿去,老三?!”
  周向西从门口柜子里的抽屉里摸出了周星尘的摩托车钥匙,握在手里。
  他说:“我会比你们快一点。”
  ……
  火车站内,火车还有十分钟就要发车。
  自从下车以后,因为陈嘉煦一点儿逃跑的样子都没有,太过于乖巧,所以陈建城暗示那三个人放开陈嘉煦,毕竟在火车站这样一个人多的地方,他们四个人挟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也实在是太显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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