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向西臂弯里挂着西装外套,没有回答陈嘉煦的话,直接就往房间里走,陈嘉煦只能侧开身子给他让路。
直到走进套房的客厅,把西装外套丢沙发上,周向西才简短开口说:“没带她去酒局。”
陈嘉煦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走向窗台,把放在那儿的手机拿起来,打开叫车软件,手指顿了顿,抬眼问坐在沙发上的周向西:“回家?”
周向西闭着眼,不说话。
陈嘉煦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刚准备输入地址,就听见周向西低声说:“别叫车了,我想坐会儿。”顿了顿,“头疼。”
握在手里的手机于是顺着松开的手心滑了下去,落在了窗台边柔软的毯子上。
陈嘉煦靠在窗台边,沉默着,一言不发。
不知道这份沉默持续了多久,久到套房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坐在沙发上的周向西终于动了。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陈嘉煦面前,停在离他只有半个脚尖距离的面前。
陈嘉煦没有看周向西。
沉寂片刻,周向西问:“为什么要去港岛当模特,你在京市又不是找不到工作。”
陈嘉煦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周向西又说:“你又不是在港岛长大,他们的话也不会说,为什么非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工作?”
他微微弯下腰,双手撑在陈嘉煦的身侧,锐利单薄的眼皮往下压,大概也是醉得不轻,才会说出这些他平日里自认为的疯话:“跑那么远,是为了躲我么。”
对,你猜对了。
陈嘉煦很想这么说。
可他不能这么说,周向西醉了,他可没醉,他清醒得很。
陈嘉煦抬起眼,看着周向西近在咫尺的眼睛,片刻,开口道:“你想多了,港岛那边有全国最老牌的模特公司。”
周向西好像没有听见陈嘉煦说的话。
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陈嘉煦的左耳上,他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穿过那银灰色的、还带着洗发水香气的长发,碰到了耳朵上的那些耳钉。
周向西眯起眼睛,似乎在数,在检查陈嘉煦有没有又多打几个耳钉。
陈嘉煦偏过头去,想避开周向西的手,却不想周向西已经捏住了他的耳朵,他一偏头,耳朵就被扯了一下,瞬间吃痛,有些生气道:“别拽我耳朵。”
于是拽耳朵的那只手就往后滑,变成捏着陈嘉煦的后脖颈。
“不是说不喜欢男的吗?”周向西强迫陈嘉煦看着自己,“怎么到了港岛,又和男的谈上了?”微微一顿,“不是最讨厌和别人在大街上牵手吗?怎么到了港岛,又变成另一幅模样了?”
陈嘉煦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周向西应该是误会了,他以为和宴佳诚谈恋爱的人是陈嘉煦,所以喝醉了就跑来兴师问罪。
不知道为什么,陈嘉煦觉得鼻子莫名有些酸,可他又觉得很可笑,一边是笑自己还会因为这种事情心酸,一边也是笑周向西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没长大,于是他说出来的话也很狠心:“跟你有什么关系,周向西?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管不着我。”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周向西。
因为陈嘉煦感觉周向西捏着他后脖颈的手抖了一下。
然而,陈嘉煦也很清楚,周向西越是情绪激动的时候,他就会表现得越是冷静,就像当初分手,就像此时此刻,虽然他的手指在轻微地发抖,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平静:
“我一辈子都能管你,陈嘉煦,我是你哥。”
第7章 二十年前
套房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将整个客厅照得朦胧,窗外京市的夜景似乎比客厅里更闪耀。
陈嘉煦的背抵着窗,感觉到了玻璃的凉意透过薄t恤袭来。
他看着周向西的眼睛,看着那里面自己的影子,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那是从前了,周向西,你现在不是我哥,你也没资格管我。”
顿了顿,他又说:“分手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了,你忘了吗。”
放在陈嘉煦后脖颈的那只手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最后忽然就松了力道。
周向西慢慢收回手,把手放回自己兜里,直起身子。
他看着陈嘉煦,仿佛刚才的所有的失控都消失了,如今他身上只剩下了冷静、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最后的最后,周向西一句话都没有说,走回沙发边,拎起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肩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陈嘉煦的房间。
陈嘉煦坐在窗边,良久,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心口。
那颗心脏跳得很猛烈,像是要震出胸膛一般。
他闭上了眼,半晌,忽然想起周向西说他的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下意识还是起身,快速扎了一下半干的头发,披上一件外套,拿上房卡和手机就出了房间。
追出酒店,陈嘉煦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的周向西。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手机递给周向西,“给你叫了车,你回家吧。”
周向西垂眼,看了一眼陈嘉煦手机屏幕上的车牌号,并没有打算接过手机。他浑身上下冷漠得仿佛一块冰,什么都不愿意动一下,颀长的身影像一根笔挺的路灯。
车来了,陈嘉煦看着周向西上了车,才转身回去。
车上,司机确认尾号后,问周向西:“天府花园对吧?”
周向西原本闭着眼,片刻后,睁开眼道:“换个地址行么,去97号胡同。”
司机愣了一下,“那我这边给您换?”
周向西“嗯”了一声,抵着额,只觉得头痛,不想多说话。
一路上寂静无话,到了97号胡同,司机提醒他带齐随身物品,周向西也不用付款,只需要让陈嘉煦在那边付钱就行了。
他下了车,深夜的风还是比想象中要更冷一些,尤其是台风天过后。
已经很晚了,狭窄的胡同里也没几户人家亮着灯,电线七零八落地拉着,胡同里随意停着一些单车、电车,年代久远的墙皮在台风的摧毁下又脱落了不少,还有些折断的树枝落在地上无人去打扫清理。
周向西慢慢地沿着胡同口往胡同深处走,他的脚步落在寂静的地面上,可能是喝醉的缘故,周围的景色有些模糊,而且明明是深夜,他却感觉周围的天好像亮了起来。
天好像亮了,黑夜变成了白天,那些折断的枯枝变成了头顶幼嫩的梧桐叶,扎着松散头发的陈嘉煦背着个小包,轻轻快快地走在胡同里,走在周向西的前面,他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对周向西道:“感觉这里的房子应该不贵,我想租个小单间,然后再养只猫,等你有空再过来,这样爷爷也不会知道——不行单间还是太小了,要租个大点的。”
陈嘉煦的身影忽而清晰又忽而模糊,他转过头来对周向西笑的时候,就格外清晰,清晰到周向西可以看见陈嘉煦鬓边散碎的头发,一根一根被夏天的风吹起来,都很分明。
但他背过身去,身影又会变得模糊不堪。
最后,白天又变成了黑夜,变成了凌乱狭窄老旧的胡同,变成了无人漆黑的深巷。
走到胡同尽头,终于有一抹光亮,是一块小招牌发出来的光。
上面写着“东西酒馆”。
周向西推门进去,里面的生意居然还不错,看来这家酒馆开了这么多年终于是打响了名声,今天酒馆走的是抒情风,台上驻唱歌手唱的是《再回首》。
穿过懒散带着醉意的人群,周向西径直走向酒馆深处,那尽头有个锁起来的房间,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钥匙,直接用钥匙打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灰尘和淡淡的霉味,看起来这间房已经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周向西慢慢走进房间,打开灯,灯光是极其昏暗的紫色,品味似乎有些低俗,可一旦抬头看到墙上的东西,就会发现这紫色一点儿也不俗。
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报和照片。
最大的那一幅海报,是和周向西等身的。海报上面是陈嘉煦,是他第一次以银发的形象出现在杂志封面上,并凭借这个形象替那个杂志创下了最高销量的成绩。
海报上的陈嘉煦,一头淡银色的卷发,穿一身雪白的长衣,用那双淡色的眼静静看着镜头,像一只坠落凡间的天使,纯洁又宁静。他耳垂和耳骨上的四个耳钉,戴着不同的款式,但都同样美丽。
墙面上其余的海报或照片,全都是陈嘉煦,都是他的各种各样的造型,有些是从杂志上裁剪下来的,有些是买杂志送的海报,反正密密麻麻,都是他。
妩媚的、清新的、阳光的、忧郁的,各种各样的陈嘉煦。
周向西站在这儿,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想放一把火将这里烧了的冲动。
他的五年在这里,到了陈嘉煦那边,就变成一句“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
周向西笑了一下,真的想伸手摸兜里的打火机,但他没摸到打火机,也想起自己已经戒烟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