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偏偏这领头的赵敢,家中人真拿他当义士了。
  呸,光复汉家,轮的着他?
  车外忽传马蹄声,辎车慢了下来,高严警觉地撩开半面车帘,恰见得两名冯家的亲随,与领头的羽林郎说了些什么。
  羽林郎点头了然,两名亲随又快马离去。
  莫不是那头出了什么事?
  “……郎君,敢问方才冯大人的亲随快马赶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不曾,不过是嘱托我们几句,不要怠慢了高大人。”
  高严不再有疑。
  辎车往北,也不管入了夜,一路奔袭,最终停在了黄河边的一座破庙旁。
  高严腹中饥寒,一路颠簸,可他到底对这些人高马大的羽林郎心怀畏惧,不得不低头,忍气吞声至此。
  大河滔滔浊浪高,邙山巍巍魍魉号。
  周围除了马车上的提灯,就没有别的光亮。
  高严打了个寒颤,不由得裹紧了自己,“……几位,郎君……”
  他咽了咽口水,“敢问,咱们,今晚,宿在何处?”
  羽林郎们幽幽望向他,豹子环伺,为首的郎君朝着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第60章 阴风
  ◎艰苦抉择的世道里,自由意志是奢侈品。◎
  人们常说,苦难下所幸存的人或物,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苦难肆虐了这片土地这般久,何时在这片土地上才会再度焕发生机呢?
  “将这些年的案卷,都给老子翻出来!”
  七八个羽林郎气势汹汹地持刀配剑,闯入了州中诸曹的衙署,手中明晃晃拿着冯初的令信。
  “几位将军,衙署内──”
  衙署内位职高些的,都被冯初‘请’去了刺史官邸,眼下他们群龙无首。
  “少废话,误了刺史大人的事,你们少不得要一身剐!叫你拿你就拿!”
  尽管冯初要的是自高严来后的陈卷旧案,为了以防万一,羽林郎还是再往前多要了几年的。
  数人高的案卷被装箱运入马车内,扬尘而去。
  冯初铁了心要查到底,自是没人能拦得住她。
  况且就这些个蠹虫,指望他们案卷文书没有纰漏,简直是天方夜谭。
  短短半个时辰过去,纵是没有查到高严勾结的罪证,旁的冤假错案也够让洛州一大票官吏下马了。
  终于在一堆三年前的案卷中,翻出了被人特意夹在当中的陈老妪家儿媳的案卷。
  陈家儿媳竟然......最后供认不讳,自己认了罪,甘愿受丈夫牵连,求州府内对家中老幼网开一面么?
  这其中......必有蹊跷。
  身旁的老妪是个不认字的,冯初仍旧掩了半卷,不叫老妪瞧见。
  “阿婆,您先好好歇着,一时半会儿怕难有下落。”
  冯初温声劝她。
  谁知这陈老妪执拗地摇头,浑浊的眼中闪着泪花,嗫喏道:
  “......不......老身、老身就在这等着,等着,木娘是个好孩子......她嫁进我家吃了那么多苦......”
  闻者心酸。
  “婆婆,”柏儿上前开解道,“这里有郡公在,不会有事的,您若是熬坏了身子,您儿媳也难受是不是?”
  “这......”
  “阿婆,您先去后头歇着吧。”冯初握紧老人如同粗树皮一样的手,“信我。”
  陈老妪讷讷点头,勉强算是应了。
  柏儿扶着她回屏风后,她仍忧心忡忡地再度嘱托,“郡公......老身,求您......”
  冯初牙关紧咬,仍将声音放柔:“宽心。”
  她这时才将掩了半面的案卷摊开──那上头签字画押的地方,发着褐。
  白马银鞍踏玉雪,一身明艳的冯初有如一团火,飒沓流星,闯过洛阳城的小巷,横过铜驼大街。
  牢狱衙门上的白灯笼在雪中飘摇。
  “阁下何人?”
  谁能想到宵禁之时,有人胆敢夜闯监牢,还是个极为年轻的小娘子。
  “洛州刺史,冯初。”
  冯初周身一派肃杀,身后响起陆陆续续的马蹄声,亲随这才赶到。
  不再理已然吓在当头的小卒,冯初一马当先闯了进去,“你们三个月前收了个姓柳的小娘子,在何处?带我去。”
  冯初已走出三丈开远,身后的人才反应过来,连忙扶了扶幞头,跟上,“大人您这边请。”
  这地方比外头更冷,那小娘子三月前被关入的牢房,又无人给她送衣物,怕是......
  “......就,就是她。”
  气味比景象先一步冲入冯初的鼻腔,枯草下的人瑟瑟发抖,染毒生疮。
  “打开牢门。”
  冯初二话不说,解了身上的斗篷,在一片愕然的眼神中将斗篷裹在女人身上。
  女人根本冻得没法睡沉,见有动静,恍惚睁眼。
  “大人,此女龌龊──”
  冯初一记眼刀盯死在出声的亲随身上。
  她将人打横抱起,吩咐道:“去驾马车来,另唤陛下谴来的医倌候命,你,去让府中准备温汤和易克化的吃食。”
  安排好这些,又盯着狱卒:“今夜之事,给我烂在肚子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先来禀告本官......走漏了风声,便是佛祖来了,都救不了你!”
  “我们走!”
  冯初抱着柳娘,足下跫音回荡。
  监牢的路那么长,她今日将柳娘带了出去,可是在她身后,又有多少柳娘呢?
  这些人所作所为,真真是擢发难数!罄竹难书!
  ......
  “阿琅好文采。”拓跋聿请宗室入宫,唯独对拓跋琅青眼有加,“王叔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欣慰。*好好学,待再过几年,朕定复你家爵位。”
  “臣,多谢陛下厚爱。”
  这边似兄妹亲厚,身后拓跋宪身旁的随从却泛起了嘀咕:“殿下,陛下突然对任城王世子这般上心,是否有深意啊?”
  “深意?”
  拓跋宪勒着马儿,不远不近地坠在拓跋聿身后几丈,“都是妇人养出来的孩子,话投机些,也算正常。”
  “家里头男人没了,女人当家,母强则子弱,就是这文文弱弱的臭样。”
  他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些,任城王府的人,他都瞧着觉得眼睛疼,汉学、佛法,这些东西有什么可学的,将鲜卑人的魂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殿下就不怕陛下与任城王世子亲厚......”
  拓跋聿在朝中几乎是宗室定心石一般的存在,连接着冯芷君与宗室,调和双方。
  无人盼望她诞下子嗣,垂涎着太皇太后薨逝后,身下皇位,花落谁家。
  然冯芷君和拓跋聿都不是傻子,铁定不会在强势的宗室中选择继位人。
  任城王一脉,却是无论身份还是年岁,都算恰好的。
  “......哼,此事......亲厚便亲厚,陛下同同宗兄弟亲厚,难道不是我拓跋家的好事么?”
  意识到自己现下所处位置,人多眼杂,拓跋宪很快掩下心思,叱声道。
  亲厚又如何?
  他经营多年,难道还不能让他的子嗣,入宗庙,奉他神主么?
  ......
  洛阳雪下了足足七日,终于开了晴。
  刺史官邸,院内南天竹的红果落了不少在雪里,偶有不怕死的雀儿拿喙啄几下,见冯初踏雪而来,就又惊走了。
  闹得冯初讪讪止了步。
  “郡公,柳娘醒了。”柏儿在檐下耽搁了半刻钟才来禀报冯初。
  倒不是她怠慢,这些日子以来,冯初每日能休息上两个时辰就是阿弥陀佛了,柏儿着实怕她身子垮在这洛阳城内。
  采撷南天竹果子的手一顿,收回,二话不说急步前往柳娘的别院。
  她带柳娘回来安置下后,方觉触目惊心,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擦伤,十根手指指尖冒出半长不长新长的指甲。
  甫一至府中就泛起高热,无一刻清明,让人心焦得很。
  如此反复四五日,才有了好转。
  至于高严那处,也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只不过是不好打草惊蛇,还只能暂时扣住他。
  冯初想着,踏入屋内,榻上人听见动静,并未有动作,双眼无神盯着床帐。
  “这是怎么了?”冯初问向一旁医倌。
  在她发话的一刹那,柳娘有一丝的讶异,斜眼瞧了她,然这等动作也不过转瞬而逝。
  “回大人,她身上......应当是已无大碍,但是醒来后,便一直......这般模样。”
  身上无碍,那便是心病了。
  “你们都出去吧。”她好容易从鬼门关捡了半条命,却见周围这么多人,难免畏惧。
  “诺。”
  冯初在榻旁坐下,伸手替她拢了拢被角,“小娘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您......便是新上任的刺史?”
  “是。”冯初以一种平易近人的口吻朝她道:“我姓冯。”
  “......呵,当今太后,也姓冯。”柳娘听了她的话,头一句就夹杂着暗暗的嘲弄。
  冯初并不否认,“是,太皇太后乃我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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