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秦恭凑过去,被她伸手抵住,低声道,“夫君且离远些,我来月事了。”
  秦恭没说话,看着表情挺严肃的,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半晌,他低下头,珩哥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啃他的手,看见他望过来,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后,小嘴一撇,竟似模似样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秦恭眼睛微微睁大,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时候温棠也低下头,珩哥儿不啃秦恭的手了,还乖巧懵懂地睁着乌黑的眼睛,“啊啊”两声。
  --
  清晨,
  温棠照例带着几个孩子去国公夫人那儿,还没说上几句话,又有小厮进来,递上允乐公主的帖子。
  这次,帖子是直接送到了温棠手上。
  第60章
  五月的风已褪尽春寒,带着清爽。
  晨光熹微,
  秦恭从门那里大步地走出来,腰间悬着一块玉佩,是早上温棠给他带上去了,秦恭低头看了一眼,指尖在那微凉的玉面上轻轻一抚,临了,脚步顿住,他蓦地回头,
  温棠果然立在门廊下,目光盈盈如水,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见他回头,她唇角弯起,绽开一个柔柔的笑,朝他轻轻摆了摆手,无声地叮嘱着,慢些走,当心脚下。
  秦恭以前出门的时候,总是大步往前走,出了门之后就直接翻身上马,但是现在,他习惯大步跨出了门之后,回头看一眼,回头就能看见温棠站在门口,有的时候抬头对他笑一笑,有的时候对他招手。
  夏姐儿和淮哥儿看见娘亲站在门口送爹爹出门,他们也跟着过来,学着娘亲的样子,抬起手挥了挥,元宝则趴在地上,对着外面“汪”了一声。
  “夫君,午间我往官衙给你送饭食。”
  秦恭颔首,这才真正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门外,傅九早已牵着马等候多时,日头升得高了,阳光明亮却不燥人,清风拂过面颊,见大爷出来,傅九忙牵马上前,“爷。”
  秦恭手一把拉住了缰绳,然后翻身上马,他身上穿着肃穆的官服,脸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先进宫。”秦恭言简意胲。
  傅九应声上马,长鞭一扬。
  --
  秦恭愈发得圣心眷顾,这深宫之中,最坐立难安的莫过于贵妃了。二皇子这些时日别说差事办得如何,便是办好了,也常被皇帝挑出错处来申饬。
  幸好贵妃还有允乐。
  皇宫,御书房里,
  “圣上,允乐那孩子自打成了婚,气色是愈发好了。驸马待她,真真是捧在手心里,每日清晨还亲自为她画眉呢,小两口蜜里调油,琴瑟和鸣,令人眼热得紧。”
  贵妃笑着走到皇帝的书案面前,边说,边将刚斟好的茶盏捧到皇帝手边,手指擦过皇帝的手背,待要收回,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手腕,轻轻一带,便落入龙袍环抱之中,她今日一身绯红宫装,初时似有惊讶,旋即柔顺地依偎过去,带着一丝幽怨,“您都好些日子没来瞧臣妾了。”
  “行了,今儿晚上就去看你。”皇帝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随意地翻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语气带着几分安抚的敷衍。
  贵妃虽然喜欢耍一些小性子,但心思并没有多深沉。
  得了皇帝这句承诺,贵妃先是惊喜地抬眼,随即又故意流露出些许不信,直到皇帝低下头,神情带着些许揶揄,她才心满意足,笑着告退。
  贵妃走了,皇帝不必应付着人说话了,但是手里的事也还没忙完,他重新埋首于奏折之中。
  皇帝勤勉,连口水都没喝。
  又翻了一篇,皇帝这才抬起头问,“怎么还没到?”
  皇帝在百忙之中分出了一丝心神,旁边站立的侍卫自然知道皇帝问的是谁,“殿下那边的人已经递了信过来,一会儿就到了。”
  皇帝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复又翻开一卷奏疏,目光自上而下扫过,眉头越锁越紧,看到末了,他抓起手边茶盏,仰头灌下一大口,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泼溅出来,污了奏折一角。
  “都是些不知餍足的东西!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便又蠢蠢欲动。”皇帝的手指戳在奏报上,那位置正是边疆一个屡屡犯境的蛮夷国。
  “范将军已接旨,不日整军前往。区区蛮夷小邦,不足为虑,陛下息怒。”皇帝跟前的太监很会看脸色,不像皇帝旁边的侍卫在那里呆站着,立刻提着茶壶上前,继续为皇帝倒茶水,以免皇帝骂累了,然后嘴干了。
  皇帝接过茶杯又是一饮而尽,凉茶入喉,额角鼓胀的青筋才略平复些许。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允乐那儿,多派些有经验的嬷嬷宫女过去,好生伺候,一应吃穿用度,务必精心。”
  说完了这句话,皇帝问旁边一直站着的侍卫,“这些年,你觉得朕待范将军如何?”
  “陛下将亲妹下嫁范将军,赐爵封赏源源不绝,恩宠已极。”侍卫恭敬地回答。
  皇帝点了点头,
  皇帝微微颔首。
  打天下的年月里,他对范慎确有薄待。人与人总有亲疏,那时他寄身陆家,最亲近的自然是陆家人。而秦国公因与陆家女早有婚约,时常出入陆府,两人皆好武,秦国公虽是世家子弟,却豪爽大气,不拘门第,意气相投,几番把酒言欢,后来更在战场上结为异姓兄弟,当年一场恶战,秦国公为护他,腰间挨了致命一刀,从此落下病根。
  论功行赏时,他存了私心,更偏向这位生死兄弟,而范慎,彼时一介白面书生,虽有些运筹帷幄的本事,却难服行伍莽夫,为平衡人心,也夹杂私念,他压了范慎一头,不过在他的亲妹妹看上了范慎时,他也二话不说,就把亲妹妹许给了他,抬举了他。
  现在更是把女儿也许给了他的儿子。
  皇帝自认自己也算周全了对臣子的情谊。
  “秦大人求见。”殿外太监的通禀声传来。
  皇帝点了点头,让外面的人进来。
  “臣秦恭,参见陛下。”秦恭掀袍,动作一丝不苟。
  “起身吧,”皇帝高踞龙椅之上,目光如炬,“日子定了,就在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人团圆,正是吉日,让你名正言顺地回来,与你母亲,妹妹,还有朕,一家团聚。”
  “是,陛下。”
  “殿下应该改口了。”御前大太监极有眼色,笑眯眯地凑近一步提醒。
  秦恭并未立刻抬头,他维持着行礼的姿态,片刻后,才缓缓直起身,视线先是冷淡地扫过那太监,最终,才慢慢对上皇帝那双俯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眼前这位,是他血脉相连的生父,却更像一个全然陌生的,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此刻皇帝脸上虽带着笑,但那笑容浮于表面,背后空空荡荡,甚至透着一种冷漠。
  “你这孩子,连声父皇也不肯唤吗?”龙椅上的皇帝语气放得慈和,示意旁边的太监,“给殿下看茶。”
  太监连忙倒了茶,小心翼翼地捧到秦恭身侧,“殿下请用。”
  秦恭垂眸,澄澈的茶汤映出他的面容,眉眼,鼻梁,额头,他的长相与皇帝并无太多相似,唯有那眼神,锐利,沉静,盯着人看久了,非但不会生出暖意,反而透出骨子里的凉薄与疏离。
  皇帝口中的秦恭的母亲是陆家的小姐陆凝,秦恭确实已经记不清母亲的面容了,只能偶尔在看到画作的时候,才会模糊地记起来她的音容笑貌,
  可是音容笑貌也很模糊,因为陆凝生命中的最后一点时光是在愁苦中度过的,那个时候,她跟皇帝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皇帝每每见到了陆凝,就会勃然大怒,然后更是勒令不准她踏出殿门,陆凝出不去,不能去秦府见妹妹,也无法出去见到自己的孩子,整日整日能见到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
  但是白天也是见不到的,皇帝只会在晚上来,刚来,屋子里面就会爆发激烈的争吵,有女子的哭声,也有男人压抑的声音,到了白天,天还没亮透的时候,皇帝就会拂袖而去,皇帝一出去,那门会立刻被关上,陆凝像是被隔绝了一样,只能自己一个人坐在里面,数着过日子。
  皇帝跟陆凝相伴的那六年无疑是青涩甜蜜的,但是在陆家江河日下,在乱世中倾覆的时候,他们就越走越远了。
  等陆凝再次被皇帝抢回来的时候,她一心只想回家,而皇帝却想满足自己曾经得不到的欲望,以强权禁锢,要了她的身体,毁了她的自由。
  陆凝死的时候,秦恭还很小,他被国公夫人带进宫中,大人们原不让他靠近,但他那时活泼好动,寻了个空子,悄悄跟着宫女溜了进去。
  殿内光线昏暗,陆凝乌黑的长发几乎垂落地面,从宽大袖口滑出的手腕枯瘦苍白,毫无血色。
  她抓住妹妹的手,似乎对妹妹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唇角甚至牵起了浅浅的梨涡,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恭儿要稳重,好好长大,做家里的顶梁柱,往后就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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