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章尧摆了摆手,“无事。”
  江夫人又嘱咐了几句他跟媳妇的事情,嘴里念叨来念叨去,还是原来那几句,只要你结成婚了,生了孩子了,娘就放心了,就没牵挂了,肩上这担子也就卸下了......
  章尧对这几句话,耳朵都听得起了茧子。
  江夫人也知道他的德性,这次就念了一遍便住了嘴,然后就笑着走出门,准备回去了。
  江夫人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长公主临走时那轻飘飘的话,“那些不体面的事,都要藏着,藏好了。若不然,你自个儿蒙羞不打紧,连累着旁人跟着你一起蒙羞,那可就不好了。”
  跟在长公主身侧的婆子说,“殿下说的是。您瞧这石桌,被茶水泼湿了,全是茶渍污迹,不干不净的,老奴马上让人过来好生擦洗。”
  另一个婆子更是上前,“哟!这桌子上怎么还有道裂纹了?这等有瑕疵的东西,如何配放在这偌大的府邸里?平白让人进来看见了笑话!依老奴看,干脆直接敲了,让人重新做个干净无瑕的送来才好。”
  --
  章尧进了屋之后,允乐正在黄花梨木书案上执笔作画,看见风清朗月的夫君进来,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然后就听见夫君问,
  “方才母亲过来,同殿下说了些什么趣事?”章尧笑着走过去,抬手解着领口那颗有些紧的盘扣,旁边的丫鬟立刻上前欲服侍他更衣。
  他目光扫过案上的画,语气自然,仿佛闲谈。
  听见他这么问,允乐先是想到了方才嬷嬷同她说的事情,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画,面前站着的男人,自然是将她丝毫不会遮掩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任由丫鬟帮他脱下外袍,又接过丫鬟捧上的家常直裰,自己利落地穿上身。
  允乐定了定神,走过来,主动拉起他的大手,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轻轻摇晃,“夫君回来只问母亲,都不问问我今日在家做了什么吗?画都被你打断了。”
  男人从善如流,顺着她的力道走到书案边,含笑低头,“是我的不是,那殿下今日在家做了些什么呢?让我瞧瞧。”
  允乐立刻开心起来,拉着他温热的大手,兴致勃勃地指点自己画的山水图,“这是今日画的,你看这远山,还有这溪流......我想画出那种空山新雨后的意境......”她的手指点着画上的景致,从山峦到河流,再到若隐若现的楼阁。
  站在她身侧的男人,从始至终都是含笑倾听的模样,对她引用的诗词典故,对她画中的意境,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上几句,言语间透着欣赏与默契。
  允乐越说越开心,只觉得他们心意相通,无比契合。因着这份信任和依赖,她不禁将二皇兄近日的烦恼也说了出来,末了,不自觉仰起头,依赖地望着章尧,“......二皇兄为此事烦忧不已,茶饭不思,这可如何是好?”
  她继续道,“本来那日踏春宴上,我是想着寻个机会同秦夫人说几句话的,让她从中转圜,可是秦夫人好像同我不是很热络的样子,都是我在那儿说了几句话,秦夫人只点了点头,附和了几句,然后便急着要回去了。”
  “秦夫人?”
  章尧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从他薄唇里吐出的这三个字,音调似乎并无不同,却莫名给人一种被舌尖细细碾磨过的错觉,轻柔得近乎缠绵。
  允乐听得有些不舒服,手拉上了他的胳膊,然而,面前的男人却轻轻地将手臂从她怀里缓缓抽了出来,允乐一愣,还未及反应,面前的男人低下了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抬起了允乐的下颌,他深邃的眸子看着她,“这有何难?再请秦夫人过府一叙便是。你备些她喜欢的点心,将话同她说清楚,她回家后,自然会同秦大人说的。”他顿了顿,意有所指,“秦大人同他夫人,感情不是颇好吗?枕边风,最是管用。”
  允乐觉得夫君说得极是,“我也是这般打算的,秦夫人说的话,秦大人自然会听几分进去的。”
  “嗯”,男人的声音低沉,缓慢。
  允乐依偎进他宽阔温热的怀里。
  敞开的木窗外,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丝如织。
  --
  到了傍晚,雨依旧未停,敲打着屋瓦。
  庭院角落,青石砌成的矮缸里,积了半缸清澈的雨水,几尾锦鲤在缸底的水草间悠闲摆尾,水面被雨点敲开一圈圈涟漪,几片新落的嫩叶漂浮在水面。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温棠傍晚时分从母亲元氏那儿出来,丫鬟撑着油纸伞,小心地为她遮着雨。
  府邸门前,巷口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掀起,江夫人正从车上下来,她并未立刻往府门走,而是独自一人站在蒙蒙细雨中,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她心里装着白日的事情,丫鬟轻声问去向,怔忡间,已下意识地挪到了这里。
  “江姨。”
  前面一道温柔的声音打断了江夫人的思绪,江夫人回过神了,循声望去,温棠立于伞下,细雨微蒙中,对她展颜一笑。
  她看见前面的温棠走了过来,“您可算到了,母亲刚才还念叨,说您今日要过来小坐,不知何时能到?晚膳可用了?母亲还在屋里头等着您一块儿用饭呢。”
  “等我......一块儿用饭?”江夫人有些讶异,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是呀,”温棠含笑点头,语气熟稔,“从前母亲不就常等着您来家里吃饭?如今好不容易住得近了,母亲总惦记着,知道您口味清淡,特意嘱咐厨房备了笋蕨羹,清蒸鲥鱼,素炒三鲜,还有您喜欢的桂花糖藕。”
  江夫人脸上露出笑容来,连声道,“还没吃呢!还没吃呢!”
  江夫人忍不住上前两步,伸手将温棠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轻轻拍了拍她,心里积压了一天的大石松动了几分。
  细雨依旧,
  丫鬟撑着伞在旁安静候着。
  江夫人站在门口,看着温棠在婆子的陪同下,坐上马车,温棠临进车厢前,又回过头,对着门口的江夫人含笑点了点头。
  江夫人向她招了招手,目送那马车在蒙蒙烟雨中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一点点驶向雨幕。
  秦府内院,早在天色擦黑时,回廊下,院门口,一盏盏羊角灯便次第点亮,将连绵的雨丝映照得清晰可见。
  雨势似乎又大了些,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庭院中的柳叶。
  廊下的丫鬟婆子们连忙迎了出来,簇拥着大奶奶进房,替她更换被雨气洇湿了外缘的衣裳。
  内室,三个孩子正围着他们的秦恭。
  淮哥儿是半点不消停的主儿,一会儿候在爹爹腿上要抱,一会儿又扭着身子要下地乱跑,一会儿又想去戳弟弟珩哥儿肉嘟嘟的脸蛋。
  夏姐儿每每在淮哥儿蠢蠢欲动想去戳弟弟时,便会毫不客气地抬脚往他屁股上轻踹一下,淮哥儿便往秦恭身后躲。
  而被秦恭抱在怀里的珩哥儿,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待温棠换好一身家常衣裳进来时,
  秦恭端坐在圈椅上,一手拿着本摊开的书卷,另一手却高高举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老虎,淮哥儿在下面踮着脚蹦跶,试图去够那布老虎。
  秦恭面不改色,每当淮哥儿快够着时,便将手臂又抬高几分。
  夏姐儿则懒洋洋地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托着腮,对那布老虎兴趣缺缺,只偶尔瞥一眼蹦跶的淮哥儿,眼神带着点“关爱”。
  秦恭拿着书卷的手就随意地搁在珩哥儿的襁褓边上,珩哥儿大概是觉得是个不错的磨牙棒,小脑袋一歪,张开没牙的小嘴就一口啃了上去。
  温棠走进来,秦恭抬头看见她,她身上那件出门时的湖蓝色外衫已换下,此刻穿着身鲜亮娇嫩的藕荷色。
  温棠近来在家中的穿着越发鲜亮,桃红,海棠红,杏子粉,藕荷粉......
  在他面前,她才会穿的这么鲜艳,
  秦恭较为满意,拿着书的手还被小儿子啃着,自己却兀自在那里点了点头。
  “这身衣裳鲜亮。”
  温棠看他莫名其妙地点头,走过去把珩哥儿从他怀抱里拉了出来,然后拿出干净的帕子擦了擦珩哥儿的小嘴巴,“不能啃,脏。”
  她把珩哥儿抱了起来,秦恭坐在边上,看了一眼自己手上被啃的残留下来的口水。
  他自然而然地伸手过去,温棠抬头。
  秦恭,“擦手。”
  温棠顺手就把给儿子擦过嘴的帕子塞到他手里,然后就又低头去看珩哥儿肉嘟嘟的脸。
  秦恭捏着那块沾着小儿子口水的帕子,皱眉,
  “劳烦夫君擦完后,把帕子放到案几上去。”她嘴上说着劳烦,可头都不扭过来,没有一点儿恭敬的样子。
  温棠正侧身对着他,冷不防被男人长臂一伸,圈进了怀里,带着她跌坐在他腿上,温棠身子微微一晃,却半点没有昨儿夜里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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