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冷不丁,前方又传来一阵嘤嘤的哭泣声,是云姨娘抱着孩子过来了,竟又闯到了院门口,守在门外的婆子们伸手欲拦,但是要是云姨娘一个人过来也就罢了,手里面偏偏还抱着孩子,二爷平日里对这个孩子可是疼爱得紧,时常抱在怀里逗弄,这种情况下,婆子们也不敢下大力气,生怕把孩子吓着了。
云姨娘应该也是知道现在发生什么了,嘴里面说着是来赔罪的,她漂亮的脸上,泪水涟涟,梨花带雨的,怀里的孩子好像也感受到了母亲悲伤的情绪,也跟着哭了起来,这个孩子打小就喜欢哭,更不要提现在有人带着他哭,扯开嗓子尖声哭嚎起来,那声音刺耳欲聋,直钻人脑仁。
云姨娘一边哭着,一边竟抱着孩子不管不顾地要往苏意的卧房里冲,苏意此刻还没醒,身体极度虚弱,哪里禁得住这般吵闹。
守门的婆子碍于她怀里的孩子,阻拦得束手束脚,眼看云姨娘就要挤过门槛,周婆子再也按捺不住,她可不是二房的下人,当下厉声呵斥,“哭嚎什么?惊扰了二奶奶,你有几条命担待?”
云姨娘被周婆子这突如其来的严厉呵斥吓了一跳,哭声顿了顿,却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哭起来,抱着孩子就往温棠站立的方向挣扎,意图绕过周婆子冲进屋里去,她心里清楚得很,今日闯下大祸,唯有闹到二爷面前才有转机!
她低着头只顾往前冲,抱着孩子的手臂用力挥舞,手肘猛地撞向站在门边的温棠,同时,她的脚在慌乱中绊到了高高的门槛边缘,整个人连同怀里的孩子,直直地朝温棠身上扑倒砸去。
“大奶奶!”周婆子瞪大了眼。
匆匆赶来的国公夫人前脚刚听见自己外甥女小产了,后脚赶过来,刚一跨进院门,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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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前线,暴雨依旧不知疲倦地肆虐着,天地间一片混沌,闷雷滚滚。
营帐区一片泥泞,士兵们穿着厚重的蓑衣,海边码头上,工匠正冒着大雨加固栈桥,修补船只,营地里正在滩涂险要处布下尖锐的木桩和绊脚索,构筑着临时的石垒木栅。
午时,营区简陋的伙房飘出饭菜香气,不过是些清炒的时蔬,配上一壶烈酒,主食是杂粮米饭,各营帐附近,兵卒在雨幕中警惕地伫立,天色阴沉,有人提着防风的气死风灯。
营区中央,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卓然而立,浑身玄黑甲胄被雨水冲刷得锃亮,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刃上暗红的血迹尚未被雨水彻底洗净,那是昨日阵斩敌船先锋大将时留下的印记,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此刻正高悬在己方战船的桅杆之上,震慑敌胆,血水顺着旗幡不断滴落,融入泥泞。
“大人,海战准备已毕,大船十艘列阵在前,小船二十匿于侧翼礁石之后,火油,火器,弩炮皆已就位。”副将指着沙盘,“只待对方按捺不住,趁此暴雨风急,视线模糊之时来袭,我军便可依计行事,先以小船诱敌深入礁石区,再以火油焚其主船,弩炮断其后路,大船合围,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秦恭凝望着远处黑沉沉,怒涛翻涌的海面,“远崖伏兵,见海上火起为号,立刻炸崖,主力船队寅时整扬帆。”
“得令!”副将精神一振,抱拳领命,迅速转身传令去了。
秦恭转身回到主帐,帐内烛火通明,
秦恭卸下湿透的沉重甲胄,换了身干爽的布衣,正对着摊开的巨大海防舆图凝神推演,案头一侧,整整齐齐码放着家书。
这一封新送过来的是国公夫人写的,秦恭拿起拆开,他沉默着,又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甚至对着烛光仔细检查了信封内侧,也没从信封里翻出其他的东西。
他目光迅速扫过字里行间,国公夫人自然是嘱咐他在外保重身体,万事都要谨慎,不能冒进,末了告知家中一切安好,勿念云云。
秦恭每日都尽量将胡茬刮得干干净净,就是人现在黑了点,本来就不白,现在更黑了。
秦恭放下信,提笔欲回,笔尖悬在纸上,却又顿住,他再次拿起母亲的信,仔细看了一遍,确实,除了孩子,再无其他,两个孩子乖巧伶俐,已能清晰言语,却没有关于妻子的只言片语。
帐外,风雨之声骤然转急。
秦恭未睡,只披衣靠坐在冰冷的炕沿,佩剑就放在手边,昏暗中,他摸出温棠那封字迹歪扭的信。
她为什么不亲自回信?
是又忘了那些字该怎么写么?
早知如此,离家前,真该多教她认些字,多练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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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公府,正厅。
国公夫人脸色铁青,从外头赶回的秦府二爷秦长坤,一双桃花眼耷拉着,扇子也摇不起来了,长身玉立地站在母亲面前,脸色十分难看。
秦长坤这几日一直在外面忙公务,好不容易才忙完回来,却刚踏进门就听见噩耗。
底下跪着的云姨娘肩膀耸动,嘤嘤啜泣。
“二爷……”云姨娘期期艾艾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秦长坤。
国公夫人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响,“你还有脸站着?看看你房里这些糟心事儿!这么些天了,你大嫂还因她那一撞,在榻上躺着,你大嫂腹中是你大哥的骨血,她跟孩子要是有个好歹,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脸面去见你大哥!拿什么交代!”
国公夫人越说越气,直接指着秦长坤,让他跪下来,“还有,好好想想,你怎么跟你媳妇儿交代!”
云姨娘还在旁边小声地哭着,这个时候,旁边奶娘怀里抱着的,云姨娘所出的庶子,小嘴一瘪,猛地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嚎啕大哭。
“哇!!”
第53章
国公夫人脸色铁青,胸中一股火直冲秦长坤而去,云姨娘嘤嘤的哭泣声,夹杂着小儿尖锐的啼哭,毫无遮拦地灌进耳朵,搅得她心浮气躁,太阳穴突突直跳。
真是一团乱麻!
国公夫人开始怀疑当时答应了把外甥女许配给自己的儿子,究竟是对是错。
成婚这些年,她竟到今日才知晓,苏意曾悄无声息地滑过一胎,这孩子瞒得密不透风,在她跟前半个字不曾吐露,而她那混账儿子,竟也懵然不知,这都叫什么事儿。
当年陆家败落,小弟出征未归,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家中忍痛将苏意送予无子的苏姓夫妇,待她嫁入秦国公府站稳脚跟,才将外甥女接回身边,如今倒好,小时没受的委屈,全叫他补上了。
以往他往房里抬人,她念着他年轻贪鲜,睁只眼闭只眼也就忍了,罢了。
“我看你与你媳妇也是过不下去了,横竖你也不想好生过日子,趁早和离了干净。也省得彼此折磨,祸及子嗣。”
话音未落,秦长坤倏地抬头,他马上就否决了,“母亲,您这是何意?”
“何意?”国公夫人冷笑一声,“即刻将这对惹祸的母子打发去庄子上!你该庆幸你大哥不在府中!若他在家,见他妻儿被你房里人害得卧床休养,你这小妾焉有命在?”若非念及那孩子身上终究流着秦家的血,她恨不得当场就将云姨娘打杀了事!
云姨娘一听要去庄子,魂飞魄散,去了那等地方,二爷身边还有新人,二爷院里还有旁的庶子,她生的庶子跟着她在庄上,哪还有半分前程可言?怀里的孩子似也觉出大难临头,哭得愈发撕心裂肺,
国公夫人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去,抱着庶子的仆妇吓得一哆嗦,慌忙抱着孩子退了出去,眼见孩子被抱走,云姨娘哭声戛然而止,只死死攥住秦长坤的衣袖。
秦长坤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她身上。
“母亲息怒!是儿子的错!是儿子疏忽,未能及时发现表妹有孕!这几日儿子确实不在家中,若儿子知晓半分,定当即刻延请名医,将表妹如珍似宝地供起来!即便表妹没有子嗣,儿子也不在乎,左右姨娘们生的孩子,都可记在表妹名下教养,只认她一个母亲。”他素来带着几分风流气的桃花眼此刻竟显得格外认真。
这番话却将云姨娘惊得肝胆俱裂,不行!她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怎能拱手让人?二爷这话,莫非是要将她这尚在襁褓的孩儿抱给二奶奶养?
“你去庄上。”秦长坤忽地低下头,对着她冷声道。
云姨娘如遭雷击,再次哀哭起来,伸手欲再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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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二房流水似的往大房温棠处送东西。
国公夫人更是将自己身边最得力,手脚最麻利的几个大丫鬟拨了过来伺候,周妈妈毕竟年岁大了,腿脚不便,遇事反应难免不及年轻人利落。
温棠连着喝了苦涩的安胎药,气色渐稳,幸而当时周妈妈反应快拽了一把,若让云姨娘抱着那壮实孩子直接撞上,后果不堪设想,也多亏温棠身子骨底子好,养得丰腴康健,不似那些弱柳扶风的娇小姐,此番虽受了惊吓,动了些胎气,好在只需卧床静养半月,并无大碍。
她喝完药,靠在引枕上,问起二奶奶苏意院里的情形,苏意年轻,小产后又有名贵药材日日滋补着,身子恢复得倒快,只是子嗣之事,终究强求不得,只能随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