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再抓一把已剥皮洗净的胡豆倒入砂锅。胡豆也即蚕豆,经过秋播、冬种、春收,这几日也才刚刚上市,正是最新鲜的时候,只需略煮片刻,便已软烂入味儿。
  这四道原料都是再鲜不过的,不需放什么酱油、豆豉之类重口的佐料,只需以粗盐调味儿,再加少许饴糖提鲜,整个砂锅端上桌儿,闻一下便几乎鲜掉眉毛了!
  另一道翡翠春卷,则是以波棱菜和面,将面团染成翠绿的颜色,醒发后擀成一个个巴掌大、薄薄的小面饼。
  香菇丝、桑耳丝、黄豆芽下锅煸炒出香味儿,加以少许生粉勾芡,晾凉后作为馅儿料,填到面饼上,卷起、对折成一个个小卷儿,再以生粉水封口。
  将这包好的春卷儿下锅油煎,至表面略微变色即可出锅,这煎好的春卷儿色泽碧绿,饱含着再清新不过的春日气息。
  “三娘这手艺,可是越发好了。”窦二娘一脸惊喜地瞧着面前的菜肴。
  她给自个儿和儿子都盛了碗汤,张小郎君顾不上烫,捧着碗咕咚咕咚就是两大口:“阿娘,好鲜啊!”
  窦二娘自个儿也盛了勺入口,细细品尝那春日的滋味儿,都没顾得上答儿子的话。
  经过一冬的“洗礼”,再是富贵的人家,也早被菘菜和莱菔腌入味儿了,如今这又鲜又香的春菜,怎能不让人心生欢喜?
  看了看自个儿面前空着的碗,张寺丞默默夹了个翡翠春卷尝尝:唔,外皮软嫩,还带着些许波棱菜的香味儿,内馅儿更是清新爽口,真不愧为“翡翠”之名!
  他又给自家夫人夹了个春卷,窦二娘蓦地反应过来,抿嘴一笑,也给寺丞盛了碗汤,低声细语道:“夫君,仔细烫。”
  七娘给窦二娘子和张小郎君每人端了杯紫苏饮,张寺丞则是要了壶刚沽回来的洛州春。
  美美品尝了这一桌春菜后,张小郎君又跑去找七娘,两人嘀嘀咕咕出了门,说是要找罗姗娜玩儿。
  尹遥和窦二娘相视一笑:“没事儿,随他们去吧,小罗就在附近摆摊儿呢。你倒是帮我参详参详,明日这菜肴,可还有什么改进的余地没?”
  夫人儿子都各有好友,落下张寺丞一个,他索性端着杯酒,起身去后院儿逛逛。今日是第一回来,他还真有些好奇,这尹娘子的小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第65章
  张寺丞端着杯子到了沈记后院儿,坐在石桌旁小口啜饮着。
  这洛州春虽不过出自市井酒铺,味道略显粗糙直白了些,可此番喝下来,却也觉得颇有些趣味儿。
  他又环视了一圈儿,见这小院儿被打理得十分整洁,院子一角码着一人高的柴堆,旁边摆着几个酒坛,有写着“林记酒铺”的,还有没贴名字的,瞧着像是自家酿的。
  靠着院墙摆着一排大大小小的缸,有盛着满满清水的大水缸,还有小一些的盖着盖子。最近他也对庖厨之事上了不少心,知晓应是尹三娘自个儿腌制的酱料、酱菜、鱼酢一类。
  沿着厨房一侧的屋檐下,则挂着一串串的干茱萸,以及各种咸肉、腊肠、鱼干儿,窗边还堆了几个麻袋,估摸着装的是米面豆子。
  这院中的每一样儿容器,都擦得锃亮,所有的食材都料理得干干净净,院中没瞧见青菜,方才听尹三娘说,她如今都是每日采购新鲜蔬菜,想来都放在厨房中了。
  “吱呀”一声,后院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沈记的伙计杜昭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小木桶,里面装的是半桶灰色泥浆。
  他也瞧见了院子里的张寺丞,随意拱了拱手道:“寺丞。”
  这人一身短打粗布衫,袖子还挽起到手肘处,本是副再平常不过的食店伙计打扮,举手投足间却不卑不亢,仿佛出身高门的世家公子,偏又因着这一副打扮,平添了许多落拓之气。
  杜昭这会儿已收拾好心情,也没大理会张寺丞,打完招呼便直奔着院子一角,将木桶放在地上,用泥刀从桶里铲了些灰浆,抹在有些破损的院墙上,仔细修补起来。
  张寺丞起身,朝他开口道:“杜郎君,听你的口音,可是京兆人士?”
  “是啊。”杜昭一边抹墙,一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杜……昭……”张寺丞觉着这名字甚是耳熟,对着他背影思索片刻,忽地想起一个人,“郎君莫不是京兆杜氏的杜六郎?”
  原本杜昭进神都城那日,便早想好了搪塞他人的说辞,不过面对着这个前世虽算不上好友,但也好歹算得上半个“难兄难弟”的张寺丞,还是选择了默认:“张五郎。”
  张寺丞哑然,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还真是……辞官而去的杜六郎。你怎会在这儿?”
  杜昭耸了耸肩:“如你所见,我欠了我们东家三贯钱,所以留下做了伙计。”
  “就为了三贯钱?开什么玩笑?”
  “是啊,就为了三贯钱。”
  杜昭回想起上辈子,皇太后在岁祭日的那场发难,心道:这有什么奇怪,你这光禄丞竟能做到今日,才更奇怪吧……
  婉拒了张寺丞帮忙还钱的提议,杜昭抹好了墙直起身,就见尹遥从厨房窗户探出头来,朝他吼了一嗓子:
  “杜昭,院墙补好了吗?补好了就快去把灰浆还回去,胡娘子还等着用呢!”
  ……
  每日快到午时,南市四个门外,就会聚集着不少百姓,等待着开市,第一时间购入各式货物。
  今日市门方一开启,就有两名男子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把其他人都甩在了身后。
  “老师,咱们今日方才回到神都城,家中一应行囊还未料理,怎就非要来这南市?”其中一人是个中年男子,正一路狂奔,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他身旁的,是一名精神十分矍铄的老者,虽已须发皆白,但却健步如飞:“早就跟你说过,要多用些我那补气的食疗药膳。若你听我的,哪会走两步就喘成这样儿?你快些啊!”
  男子一听什么食疗药膳,立刻面露苦色,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声嘀咕道:“那我倒宁愿走不动路呢。”
  “别嘀嘀咕咕了,”老者已走到了前面,回头道,“快快快,一会儿去晚了,荏菜便要被人买光了。”
  “哦……”
  男子忙跟了上去,又忍不住偷偷腹诽:咱们这架势,旁人不知晓的,还以为是要急着买什么救命的物件儿呢!
  不过他也没想到,虽然二人已第一时间赶到南市最大的菜行,却仍是扑了个空。
  菜行店家一脸难色:“二位郎君,不是我不卖给你们,而是我家的荏菜,一早儿便被沈记全给买走了啊。”
  老者顿足,他久不在神都城,怎就忘记了,这南市的店家们,是可以提前入市筹备的……
  “沈记?”中年男子听着这名儿,却是有些疑惑,“我去岁回来时,听说沈记食店关门了啊?”
  店家“哎哟”一声,面露了然:“一看您二位便是有阵子没在神都城了。我说的不是原本那沈记食店,而是前阵子新开的另一家小店。听说跟从前的沈记,还是一家人呢。”
  他又好心地指了指方向:“喏,就隔了两条街,生意可好啦,要去可得早些呢!”
  从菜行出来,中年男子却若有所思似的,挠了挠头:“邵记成衣店隔壁……怎么好生耳熟?”
  老者没搭理他,仍是快步走在前面,奔着那菜行店家口中的沈记食店就去了。
  “老师,等等我啊!”中年男子再次小跑起来。
  直到两人走到沈记食店门外,中年男子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这地儿听着那么耳熟了。
  “这不是我那铺子吗?”
  只是,这崭新的牌匾,打扫得纤尘不染的门面,路边灵动逼真的水牌,真是自个儿那铺子?
  正巧尹遥推门出来,听到了男子的自语,她愣了一下,从记忆里翻出个人来,试探着问道:“小……周郎君?”
  中年男子站直身子,拱手笑道:“正是在下,小娘子便是店家尹三娘吧?”
  言毕他又加了句:“叫我周郎君便好……不要称小周郎君啦!”
  尹遥租下这间铺子也有将近三个月了,租金一向是按时交给房牙,还从未见过屋主,只知晓其是在山中隐居。
  她失笑,虽然说是小周郎君,但这人看着比舅舅沈龄还大上几岁的样子,可实在有些“名不副实”了,难怪他上句话的重音咬在了“小”字上。
  而且尹遥之前还脑补过,既在山中隐居,想必是个仙风道骨的美男子吧。
  可面前这位,却是个中年……嗯,小胖墩……
  虽然确实令人望之可亲,但也跟仙风道骨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反倒是他身旁这位老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还真称得上一声老神仙哪!
  不过老神仙一开口,内容实在是有些,嗯,不大仙风道骨。
  “便是你这小娘子,将菜行的荏菜全部买走了?”
  “荏菜?”尹遥被这朴实的问题给问愣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老者口中的荏菜指的便是紫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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